“竹心!我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魏启愤怒道,“皇后娘娘待你不薄,你眼见魏家式微……”
竹心的言语清晰分明,和当年那个听话的小侍女完全不同,她道:“国舅爷,竹心记得皇后娘娘当年其实是魏家的庶女,是因为嫡长女舒雅小姐去世了,才将娘娘过继到夫人名下,作为嫡女。说起来,国舅爷与娘娘其实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并且娘娘被过继给夫人后,一直与皇上在外征战,与国舅爷的相处也不多,而国舅爷向来是瞧不起庶出的,您何时与娘娘的感情如此深厚?”
听竹心说完,魏启眼神竟有几分躲闪,但想到眼前这个竹心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他的气势又涨了起来:“竹心,你不要忘了,说到底,你还是魏家的人,若是被齐奕知道了,你还能在这皇宫里待得下去么?”
竹心毫不担心地笑了一下,道:“国舅爷,您也不要忘了,现在正被皇上追杀的是您呐……”
但魏启既然敢冒着危险到这宫里来找她,自然也有着他认为能让他达到目的的筹码。
“竹心,我知道我现在性命不保,但是你真的不想为皇后娘娘报仇么?”刚才那是威逼,现在这就是利诱了,“只要你能帮我杀了齐奕,为魏氏、为皇后娘娘报仇,我就……”
竹心微微靠近了魏启,似乎在听他说话,但她其实对魏启说的什么丝毫没有兴趣,她的袖中藏着一把匕首,现在匕首已经到了她的掌中,魏启对她没有太大的防备,她只需要这么往魏启腹中一刺,就可以立刻要了魏启的命。
“我就告诉你你的身世。十年来,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么?”听魏启提到她的身世,竹心眼神微动,袖间银光一闪,匕首又被她收了回去。
而魏启却丝毫不知道他方才命悬一线,差点就见了阎王,他眼神诱惑,试图让竹心对这个条件动心,一举说服竹心:“你为魏氏做这最后一件事,我告诉你你的身世,从此你和魏氏就再也没有关系。”
竹心思虑片刻,似乎有些心动,但她却是在思考还要不要动手杀了魏启,她想到了魏启新的用处,她道:“帮你毒杀皇上我办不到,国舅爷想想也知道,皇上入口的东西皆有人试毒,要毒杀他谈何容易?而竹心弱女子一个,刺杀这种事是不敢做的,竹心能帮国舅爷的,就是帮您调开一些护卫侍从,帮您接近他了。”
魏启自以为这个条件说动了她,他确实也没想就一个小小的竹心能够成事,他只是需要一些助力,竹心提出的条件其实和他的意思差不多。他这次潜进皇宫,其实就是为了刺杀齐奕,所以他就没想过能够活着出去,他自己动手也好,能杀了齐奕为魏家报仇,他死了也不亏。
于是他接着道:“好吧,那你就见机行事,只要你助我杀了齐奕,我就把你的身世告诉你。”
竹心微笑道:“那现在还请国舅爷先藏在栖凰殿内,等时机到了,竹心再向您传信。”
“栖凰殿?安全吗?”魏启觉得竹心笑得诡异,心里有点毛毛的。
“当然,现在栖凰殿已经封了,没有人能进去,而竹心服侍皇后娘娘时,娘娘告知了竹心一条密道,可以进入殿内,国舅爷请跟我来。”
竹心引着魏启进了密道,一人拿了密道里的一盏烛台,用火折子点燃,进到了殿内。
魏启不放心地问:“这条密道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当然。”
站在密道口,魏启举起烛台,看了看布满灰尘的地上脚印,那确实是属于竹心一个人的,他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那就请国舅爷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竹心先回去了。”
竹心出了密道,往回走着,回望这黑暗里的栖凰殿,她又想起了方才心底的疑惑。
皇上为什么要追杀魏启?
竹心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知道答案,但她却不敢细想下去。真相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无法粉饰太平,她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天又要亮了,可是从十年前开始,她这一生,也许就再也不会有天明了。
☆、梦中听《葛生》【5】
“将近中秋,御花园里的莲荷怕是开最后一场了,皇上要不要去赏赏?这一场开过了,要赏就得等明年了。”竹心给正坐在桌案前批折子的齐奕端上茶,看齐奕揉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便顺势提议道。
齐奕放下手中的朱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道:“好。”
未时刚过,本该日头当照的天,却有些阴沉,太阳被云遮住,所以这时候出去倒也不算太晒。
齐奕没有乘龙撵,只是带着宫人们随意地步行着。紫宸宫距御花园不算近,一行人步行到荷塘也用了好一会儿。
满塘荷花莲叶已枯了一半,比开着的荷花多的是已经成熟的莲蓬,比碧叶多的是半垂在水面的干枯荷叶。
但在这个时候,娇柔美丽的荷花在塘中也更加显眼了。
齐奕在荷塘边的小路上默默行着,遥望着塘中粉的白的荷花,倒不像是来赏花的,他隐隐出神的悠远眼神,倒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竹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眼里有几分期待。
还没走多久,天就渐渐阴了下来,几声闷雷响过,忽地就下起了雨。一行人只好匆匆忙忙地到湖边的亭子里避雨。
大家抖了抖身上的水气,但在亭中雨水细小的雾气也是扑面而来,满带着初秋的凉意。
李公公看着这雨势,问道:“皇上,要不要奴才回去叫人抬撵过来接?”这本就不算什么赏荷的好时节,下雨就更扫兴了。
“不必。”齐奕摆摆手,却道,“这雨下荷塘也有一番景致,就借此赏赏,待雨停了再回去吧。”
“是。”李公公退了回去。
齐奕负手站在亭边,隔着檐上垂下的密密雨帘,遥望雨中的荷塘,初秋的雨淅淅沥沥,风声雨声一齐作响,柔美的荷花在风雨中被打得摇摇晃晃,令人怜惜。
雨水茫茫,竹心的声音在雨声中也带了几分濛濛的意味,她在齐奕身后似是感慨地轻声叹道:“皇后娘娘最是喜欢荷花,当年皇上和娘娘也在此处携手赏过莲荷呢……”
“阿泠最喜欢莲荷吗?朕倒不觉得,当时阿泠与朕在此赏莲,她并不算开心。”齐奕语气平静,竹心却还是听得出里面的惦念与深情,“朕倒是认为,阿泠她最喜欢红蔷薇这般热烈的花,就和她的性格一样,带着刺、永远昂着头,那么骄傲,就如烈火一般。”
竹心笑了笑,这笑中掩饰着几分苦涩,她道:“奴婢还以为皇上喜欢温婉柔美的女子,这两年来,皇后娘娘为了让皇上喜欢,也一直在努力改变自己,试着做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
齐奕听完皱起眉头,哀伤又后悔地叹道:“阿泠她……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也不需要去改变自己。不管是温婉贤惠的,还是骄傲热烈的,朕喜欢的只是她而已啊……”
竹心似乎被齐奕的话震住了,她神色复杂地退了回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亭中一时陷在长久的沉默里,齐奕还是遥遥看着那些荷花,不知在想什么。
初秋午后的雨很快就停了,阳光璀璨明亮,檐上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荷叶上聚着水珠,草木枝叶湿漉漉的……沾着露水的一切都闪着晶莹的光。
一切恍得竹心像在做梦一样,但雨后带着凉意的清风让她觉得冷得刺骨,提醒着她一切又是那么真实。
“走吧。”直到听到齐奕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失魂落魄地跟了上去。
齐奕在御花园里慢慢走着,倒有几分悠闲的意味,但他却好似是有目的地在寻找着什么。这不是回紫宸宫最近得路,但却没有人出声提议什么。
齐奕最终停在了几从火红的蔷薇前,这些蔷薇开得也正好,红得耀眼,已经盛开过的被雨水打落了一地,也有着雨后刚刚绽放的,沾着雨水,格外美丽。
齐奕停留了一会儿,出神地看着那些红色蔷薇。揣度着齐奕的神情,李公公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奴才去给您摘几支,插在寝殿里……”
齐奕打断了他:“不必了。”他却是亲自步行了过去。
“皇上!这雨后泥地里脏……”李公公立马跟了上去。
齐奕道:“不必过来,朕想给皇后亲手折几支。”
听齐奕这么说,李公公神色复杂地退下了,不敢再多说什么。
齐奕对着那几从盛放的蔷薇,看了好一会儿,才挑中了几支好看的,他伸手去折,却一不小心被枝干上的尖刺刺破了手指,指尖迅速凝出一颗血珠,但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神色忽然有些恍惚,竟带着几分甜蜜地笑了笑,将指尖的血珠吮了。
他微微笑着满是惦念地幽幽叹息:“还真是像你。”
在众目睽睽下,众人惊讶又不敢抬头看的目光里,齐奕捧着蔷薇花回到紫宸宫中的寝殿内,他挥挥手道:“都下去吧,不必伺候了。”
他将红蔷薇放在一旁,然后捧起了他一直放在枕边,与他同床共枕的,皇后的骨灰。轻轻打开他亲手雕刻的沉香木盒,捧出里面似乎由于经常抚摸而更加光洁莹润的骨灰瓷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