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只剩丁馥丽的念叨声,陶禧神思飞出窗去,渐渐听不见。
随后低头给江浸夜发信息:
——好讨厌,入梅后就没见天晴了。你们那晚上能看到星星吗?
*
轿车堵在半途,江浸夜握紧方向盘,眼底的怒火随身旁的动静渐渐抬升。
副驾驶座上一个年轻女人翘着腿,拿他的手机玩游戏。
长发披肩,妆容精致,额前的空气刘海随她瞥向司机的动作轻晃。她笑:“是不是还以为我会吵你?像那些蛮横的大小姐无理取闹?”
她掩唇,笑容扩大。
确实,这一路她不言不语,举止有礼。
反倒让江浸夜相当的恼火,怒意达到临界,没法爆发。
几小时前,渠鸥召他去一家高档酒楼。
他踩点过去,推开包房大门,惊愣片晌。一桌人笑脸盈盈,相谈甚欢,比约定时间提早进入推杯换盏的境界。
这唱的哪出?
“哎,儿子!”渠鸥起身,快步走向江浸夜。
她头发隆重地盘起,一袭丝质印花衬衫裙,系锦缎纽扣,戴齐陈放那一套珍珠饰品,复古又华贵。将江浸夜拉至一位中年男人身前,热情介绍:“老田,看看小夜,好多年没见了吧?”
对方身着拉夫劳伦的紫标短衫,天仓饱满,人中蓄两撇胡子,沉静面色透着隐隐的威严。他随意扫向江浸夜,不紧不慢地说:“小夜,什么时候回北里发展啊?”
“田叔叔,好久不见。”江浸夜记起他是江震寰的老友,稍事沉吟,“我不打算回北里。在屿安好好儿的,没那个必要。”
“话不能这么说,把拍卖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那不是你们家的主要业务。回来帮帮你爸爸和哥哥,多好!”
江浸夜笑而不语。
敢情这是一顿鸿门宴?
他抬眸看去,江鹤繁并不在。
除了江震寰和渠鸥,还有田家三口。
渠鸥继续介绍:“来来,这是你周阿姨,还有馨莲。”
江浸夜和长辈打过招呼,田馨莲这才从手里的游戏抬头,向他挥手,“嗨!”
隐约猜到怎么一回事的江浸夜,连看一眼都省下,公式化地应一声“你好”,阖了眼走回位子。
豪华古雅的传统中式包房,气氛骤然收紧。
江震寰浓眉微动,沉声说:“你给我放规矩点儿。”
渠鸥见状赶紧打着哈哈,信手扯来一个话题,提及江浸夜两岁的时候让田叔叔抱过,还在他手上撒了泡尿。
江浸夜:“……”
一桌人开怀大笑,局面才没彻底冷下来。
江浸夜内心烦闷,手伸向桌上的白酒,被渠鸥敲一筷子,“你甭喝酒,待会儿我们几个长辈聚聚,你送馨莲。”
江浸夜抗议:“司机呢?”
“今儿周末,我给他们都放假了。”
一顿饭吃下来,田馨莲始终端着,不主动,不拒绝。
直到手机玩没电了,才出声问江浸夜:“能借你的手机玩会儿吗?”
“好好好,快快,小夜借手机。”渠鸥抢在他之前应下,“馨莲小你两岁,是妹妹,可不许欺负她。”
*
轿车重新上路。
沿途街灯一影一影地划过车窗,映在锃亮的车前盖上,如一颗颗流星彗尾拖长,须臾消失。
田馨莲笑完头又低下去。
她对江浸夜怎么想的,似乎毫不在意。
屏幕上的队伍厮杀正激烈,一条消息冒出,遮住关键路径上的敌人。
田馨莲晃了一下神,转眼被敌方占据主动。
她气郁,翻出那条微信:
——好讨厌,入梅后就没见天晴了。你们那晚上能看到星星吗?
她自作主张地回复:不能。
*
田家与江家不仅是旧交,还互为生意伙伴,往来频密。
田馨莲让江浸夜把车停在别墅区外的停车场,说饭后要有适宜运动,慢慢走回去。
她穿着简单的黑T和牛仔裙,下车后背起手,链条小包勾着手指,随步子摇晃。
江浸夜双手揣入裤兜,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这一带距CBD不过半小时车程,紧邻的森林公园和高尔夫球场由一排郁郁葱葱的杨树林分界,勾勒辽阔的天际线。
夜风干燥,吹动奔涌的暑气。
田馨莲的长发随风掀起,她朝江浸夜扬笑,“要进屋坐会儿吗?”
江浸夜答得干脆:“不了。”
“随便。”她无所谓地摊手,链条包拽到身前。
灯下的路,洒了一地的婆娑树影,两人的影子匿在其间,随光照角度拉长变短。
江浸夜在沉思。
看她的样子,对这种家长作风显然不感冒。
既然彼此同属一个阵营,能否争取一下,让两家别闹了。
于是开口:“田小姐,你对这顿饭,什么意见?”
田馨莲抬手理顺额前的刘海,笑了:“我没意见。”
江浸夜以为她没听懂,便说得明白一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情愿,我们可以一起提出。”
“可是我愿意啊!”
这实在出乎江浸夜的意料,田馨莲竟然愿意。
她大方地说:“成为江太太这样的好事儿,没几个女孩儿不愿吧?”
江浸夜懒得和她绕圈,一边点烟,说:“那你喜欢我吗?我反正对你没兴趣。”
田馨莲姣美的面庞僵了一瞬,随即笑道:“我们的意思其实不重要,你娶了我,田家从此有你一份。哦,不对,我还是独女,肯定不止一份,说不定将来一半都是你的。你爸妈精明着呢,不会让你吃亏。”
江浸夜气笑了,不屑地吐着烟圈,“原来要我做个倒插门儿的。”
“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田馨莲走近,伸手搭在他肩上,浅笑,“虽然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形式上,还是我嫁过来。”
她手指滑过江浸夜肩颈,放轻声音:“等我们结了婚,只要你不玩儿得太过分,我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浸夜夹烟的手指不停颤抖。
他在笑,他觉得好笑。
“我很困扰,不知道该对你说‘放屁’,还是‘做梦’。”他咬着烟,朝她痞笑着一挥手,口中含混不清,“甭再见了,希望今晚是咱俩的最后一面儿。”
“给我站住!”
田馨莲恼怒地朝他大喊:“少把自己当回事儿!有多大本事啊?不就是一修画儿的,连你大哥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什么拍卖公司,不过赏你口饭吃!”
江浸夜停下,背着她,垂目看地上的影子。
“等你爸妈百年之后,你们家是你大哥的,我们家就是你的。这你都看不上?难怪一把年纪还混不出个名堂,我都替……”
江浸夜突然转身,一只手恶狠狠地揪起田馨莲T恤的领口,扼住她的声音。
她受到惊吓,双手猛地一抬,做出反击的姿势。
却又自信不敢拿她怎么样,于是同样不输气势地瞪着他。
江浸夜眼中风雨如晦,他把燃烧的烟头摁熄在她的牛皮包上,沉默地使力。
*
远处连绵沸腾的灯火,这城市每分钟,多少寻梦人一面踌躇满志,一面流离失所。
如油滴落入水里,皮相斑斓光鲜,其实随水飘零无所依。
江浸夜靠着车门抽烟,抬头看向天幕上几颗星子明灭闪烁。
上一次看夜空是初中……还是小学?
都忘了北里天晴的时候,晚上也能看到星星。
江浸夜一小时前在田馨莲的尖叫声中离开,驱车至郊外。
没劲。
他懒洋洋地吐烟,回想刚才烫坏田馨莲的包,全无解气的意思。
毕竟,她也不算说了假话。
此时他空前怀念屿安溽热的夏天,黏糊糊的风,和陶禧清澈的杏眼。
江浸夜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错过她的消息。
对话框最后一条是他回复的“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
他对陶禧就不可能有个不字。
高举手机,他拍了一张夜空的照片发去,附言:有星星,但是不多,你看到了吗?
五分钟后陶禧回复:我还以为你睡了!看不到,太黑了。
仍是“正在输入”的状态,江浸夜等着。
——屿安现在下大雨了,你听听!
片刻,陶禧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江浸夜点开播放,入耳一阵轰隆雷雨声。末尾她叹气:“不晓得还要下多久,好烦。”
细柔的嗓音夹在雨声里,挂上哀婉的钩子,也变得湿漉漉的。
江浸夜不自觉带上笑容,输入一句“我想你了”,然后问:看到星星了吗?
约莫一分钟,陶禧才迟迟回复:没有。
江浸夜纳闷。
这是陈放告诉他的彩蛋,只要发送这句话,就会落下满屏的小星星。
明明他手机上已经看到了,她那为什么没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急,田馨莲就是个炮灰。
顺便说件小事,明天入V了,会有肥章出没。
这文不长,22万字左右(可能写不到……),请支持正版,各位的支持是作者加油的动力。
之后还有许多高能超展开,反正我已经放飞了,希望可以继续见到你们-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