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离开这里。
“平庸的事业,平庸的生活,甚至还有现在这样平庸到可笑的性格,我用这样过分的语言来羞辱你,你连一句反驳都没有么?肖景深,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蛆虫想要爬回厕所里一样。”
女人手上一页一页翻着肖景深过去十年的履历,眼睛看着的却还是那个男人,熟悉的陌生人,陌生的……曾经最熟悉的那个人。
“所以呢?所以你今天来是为了告诉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完蛋了?无论是演戏还是干别的都注定庸庸碌碌一无是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
肖景深低下头极力不让自己的态度变得激动起来,因为他面前的人是桑杉,不是别人。可他还是生气的,隐隐的一点怒火并不是针对对方,而是自己,这个被桑杉看破了所有难堪的自己。
他就是这样的糟糕,过去这些年的生活告诉他,每当他认为生活不可能更糟糕,也就到了他再次被人推下深渊的时候,现在他靠着自己终于爬出了泥潭,觉得已经费劲了今生所有的气力。
“我已经尽力了。”他很想把这几个字告诉桑杉,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可是他说不出口。
对着这个女人,他心里还有什么东西死死撑着一个点,让他不要彻底堕落和绝望。
墙壁上的秒针滴滴答答走了几下,肖景深的耳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整体来说,你现在就是一团圈子里随处可见的垃圾,如果没有我的话。”
桑杉把文件放在了肖景深的面前,双手抱胸站立。
“你什么意思?”肖景深抬起头看着桑杉,这是他今晚上第一次主动去看这个女孩儿。
与追求清瘦脸小的娱乐圈女演员们相比,她不够瘦,脸部轮廓也不够柔和,更重要的是气质上几乎找不到让人喜欢的地方——这一点真是和她当年一模一样。
“原本我只是想给你介绍更好一点的工作,但是看见你已经废物到了这样的地步,我现在反而很想当你的经纪人,因为我觉得那份工作会很有挑战性。”
这个夜晚,从肖景深坐上了桑杉的车开始,他就只能作为乘客任由桑杉这个司机来把握方向,不仅仅是现实中的车,更是两个人聊天时的全部逻辑方向。
现在桑杉突然成了车神来了一个秋名山九连发卡弯,肖景深只觉得自己被晃到头晕目眩。
“你……我?”
“有什么疑问么?我,来当你的经纪人。”桑杉用手指点了点自己,“你应该是了解我的,我一直认为把六十分的人带到一百分没什么了不起,能把十分的人带到一百分,才能看出一个经纪人的真本事。”
肖景深依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你现在戏路窄,认可度低,知名度可以算是没有,以前在电影学院里的东西也都丢的差不多了,就脸还勉强能看,年纪却大了,最近的一部戏里你演的是个中年掌柜对吧?你这样的人娱乐圈里多的是,事业毫无前途,勉强混口饭吃,随便在哪个影视城的旮旯里扫一扫都能扫出一堆,但是比起别人你好歹有一项优点……”
桑杉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臂上轻快地跳了几下。
“这些年……你烂泥潭一样的经历好歹消磨掉了你大部分无谓的自尊心,比我找个人从头打磨要好一些。”
因为没有自尊心而被夸奖?!
肖景深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觉得晕眩的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刚刚还在发热的头脑现在依然处于血管膨胀的状态。
第6章 忽悠
“其实我这也算是在帮你实现你以前的梦想。拍拍胸脯问问自己,你不想红么?你以前不是说了一堆豪言壮语要当最红的明星么?
我记得你是专业影视学校毕业的吧,哦,对了,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在参加同学聚会,你的同学们看起来都混得人模狗样,你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自卑么?他们曾经应该都比不过你吧,现在呢?以后呢?
……我说要带你,就是给你一个机会,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样的机会你可能下半辈子都再也碰不到了。”
这样在神态里带着功名利禄、语气中带着权钱富贵的桑杉,肖景深是极其陌生的,其实仔细想想,分别了十几年,桑杉早成了他心里的一道剪影,又如何去分辨现在她身上到底有什么是固有的,有什么,是在他们天涯相隔的日子里这个女孩儿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添加的呢?
当然,这些并不是肖景深考虑的重点,在桑杉甩出了想要跟他合作的想法之后,肖景深忍不住真的开始考虑了这其中的可行性。
桑杉的手腕儿自然是不必说的,即使他了解的不多,想想同学会上那群人偶遇桑杉之后表现出的热络甚至于谄媚,他就可以想见桑杉在娱乐圈里有多大的能量。
这样的机会……他能不能,敢不敢去抓住呢?
他还有没有可能,在度过了人生漫长的雨季之后洗干净身上的泥泞,继续做他曾经想做的事,成为他曾经想要成为的人——和桑杉一起。
桑杉在最后捅了那么深到见骨的一刀之后就再也没说话。她转身打开了播放器,悠悠一支江南小调就从音响里飘了出来。
最后斜斜地看了对方一眼,桑杉仰躺在了老板椅上闭目休息。
所谓:“有问不可迟答,无言切勿先声。”说得正是桑杉此时的策略,前面的连消带打已经足够,男人的神经已经绷在了弦儿上,如果逼紧了是会反弹的。
过了一会儿,女人懒懒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时间,看到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三十五,又在吴侬软语中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十几分钟后,肖景深终于开口了。
“我和你合作,你能给我提供什么?”
女人迅速睁开眼睛,一点流光转瞬即逝,溪水般流淌的乐声中,她的声音透着一些不出所料的漫不经心。
“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资源,能在短时间内最快捧红你的话题,一个完整的、可持续的发展规划。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想要却没有的,只要你想要,都能有。这样的保证够么?我甚至可以把它写进合约里,我甚至可以保证你一年至少能赚多少钱,也可以写进合约,你赚不够我自己赔给你。”
肖景深站了起来。
桑杉在他的面前摆下了一块让人不可能不食指大动的大饼,如果这个饼对别人来说是“美味的诱惑”,对他这个已经饥肠辘辘到了忘了饥饿是怎样的人来说,就是可以重新点燃他人生的火把。
明亮又炙热,想拥抱,又畏惧危险。
是面前这个女人让他到了这个境地的,用轻描淡写的过程和他自己在这个夜晚里突然重生的欲望。
“你的条件优厚到让我……”肖景深摊了一下手,“我很怀疑我值得你这样去付出么?”
“把这种我随手就能拿出来的条件看成了付出,肖景深你这些年到底是混在了多低能的圈子里。”
桑杉冷笑。
肖景深感觉自己脑海中的一根弦儿被人拨弄了一下。
他认识的桑杉永远都能做到她承诺的,无论是成为全班第一,全校第一,还是跳级,还是取得奖学金,还是……他高中毕业他们两个人就分手的约定。
“这么晚了,我有点饿了。”此时此刻,一切都尽在掌握本该乘胜追击的女人突然扯开了话题,肖景深看着她走到了酒柜旁边,打开冰箱拿出了一个小纸盒。
拆开纸盒,里面放了几块切好的蛋糕。
“这家布朗尼还蛮好吃的。”
晚上11点55分,一块洒着核桃碎的巧克力色布朗尼蛋糕被桑杉摆在了肖景深的面前。
“先吃口甜的补充体力,省的你大脑容量不够想东西想多了还缺氧,明天反悔了就说我坑你。”
肖景深吃了一小口,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桑杉已经背对着他在看材料了。
巧克力蛋糕甜美中带一点巧克力特有的苦涩,柔滑的口感在唇齿间翻转,还有朗姆酒的香气,在鼻尖,在舌尖……
轻轻地,男人眯了一下他的眼睛。
“我在国外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她很喜欢做吃的,偶尔也会讲故事,有一次在一家甜品店,她告诉布朗尼蛋糕是个黑人老太太做传统巧克力蛋糕失败的产物,她忘了打发奶油,所以有了这样的一个失败品。可是失败造就了一种新式蛋糕的出现。所以,我们有时候很难去定义失败……”
桑杉低着头,灯光从她的身后洒下,没人能看清她此时的表情,只有男人觉得,这大概是这次见面以来,对方最柔软的姿态。
“也许失败了也可以试试,也许去回味一下失败的人生,能得出其实自己不那么糟糕的结论,也许有些收获是在过程里,我们不能只看着一个让人失望的结果。
这些其实都是她给我灌的鸡汤,虽然我出了名的功利又刻薄,可是还觉得里面有些话是有道理的,特别适合用来给你这种人洗脑,说不定运气好一点、你咬着牙再走一点就撑过来了呢。话说回来,谁又没失败过,失败了一天和失败了十年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反正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