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肖,你这个动作的节奏抓得太巧了,就这个地方,一刀不用剪,给你的瓜子拉个特写就能直接用。池迟,你跟方栖桐的这段戏,还真是有老师八九分的味道了!”
冯导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叹。
池迟笑了笑,再审了一遍镜头,给柳娘和燕秋生两个角色又安排了两个细节特写。
“老肖这几天的状态越来越好,咱们得抓紧时间把后面的几场戏给吃透了。”
午饭,丰盛得一如既往。
池迟一边吃着蒜香鸡排,一边和肖景深讨论下午的那场戏。
那场戏里,剑未晚的情绪再一次爆发了。
“他们都不怕死。”一条小巷里,燕秋生这样对剑未晚说道。“只有经历过死的人才不怕死,所以,那些故事里,他们绝非看客。”
“我的这句‘那又怎么样?’情绪会给的比较低,有一个渐渐累积到爆发的过程,一直到‘这世上根本没有绝世高手,真正的高手是将世间之恶肃清于萌芽,而不是等到人心都死了才出现’,这是我情绪的高点。”
“那我的台词还是用来压节奏,‘世间不平太多’这句,我的情绪也会有波动,咱们两个吃完饭对戏的时候你稍微留意一下我的这个点……”
《江湖远》就是这样的一部电影,传说中的高手,在被拯救的人心目中只是一座泥胎,他们经历了无数痛苦和绝望,绝世武功和仁义道德都来得太晚,剑未晚看见了他们的痛楚,听见了他们心中的悲泣,她不再想只为了武学而挑战那位传说中的“绝世高手”了,她想问问他,为什么他会去的那么晚,为什么强大的武艺没有拯救世人?
作为一个俗人,燕秋生反而能理解这种“迟”,天下大乱,豺狼当道,人君剑都不能一扫寰宇,何况区区一个武夫。
两个角色之间的碰撞,可以说是理想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摩擦和挤压,也可以说是人们对“江湖”这个概念的巨大分歧,剑未晚的眼里,江湖应该是在众人手中变好,燕秋生的心中,江湖不过是让人翻滚其中的泥塘。
好在,这部电影的最后,他们都与心中的“江湖”达成了某种和解。
“比起剑未晚这个角色,其实是燕秋生这个人更难以把握,因为他的身上是一个复杂的多面,说到现实主义者,老肖,我觉得你觉得桑杉和你谁更现实?”
“啊?”
话题被人突然从剧本里扯到自己身上,还沉浸在辩证思维中的肖景深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着池迟脸上的微笑,男人想了想才说:
“我吧,我更现实。”
吃完午饭自己送盘子的方栖桐刚好路过两个人身边,听见他们说起了桑杉,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插话道:
“我想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桑杉更现实主义了,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上‘功利’两个字。”
“是么?”
阳光下,俊秀到让人能怦然心动的男人展颜一笑。
“桑杉,应该说是最现实的理想主义者……要是真说现实,她利用现实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屈服于现实的人。”
从不相信奇迹,却也从来都相信自己——这样的桑杉在肖景深的眼里,永远有一个令他自惭形秽的内核,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光芒万丈。
“嗯……”
看着男人眼中的光彩,方栖桐和池迟对视了一眼,一个继续去送盘子,另一个低下头继续在剧本上写写画画。
就在同一天,桑杉和国际著名的经纪公司tm签署了合作协议,随着国内电影市场的扩张,越来越多的国际影视制作者将目光投向了国内,越来越多的演员也希望自己能在华夏市场上有一个更健康和稳妥的代言者。
桑杉看准了这一块的商机,果断出手,凭借着自己和tm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拿下了这个蛋糕,过去她空有关系而无资本,现在她都积攒了起来。下一步,她将以这份合作为跳板,与国际知名的影视制作公司达成合作关系。
“sunshine,恭喜你。”
曾经是桑杉的老板、目前依然担任池迟国际事务经纪人的薛涯对着面前的女人端起了香槟。
“谢谢。”
女人的目光转向窗外,在这个全球最繁华的地方,她的梦想破灭过,现在,她仍是以合伙人的身份走了回来。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第234章 英雄
“倒影人生”
在搜索栏里输入这四个字,肖景深首先看见的是“红星剧团经典剧目”这几个字,接着,是“主演:姚余庆”。
看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肖景深没有什么仇恨或者解气的感觉,他被改变的人生无可挽回,无论是被打进泥里,还是被桑杉从垃圾箱里捡出来拍拍干净,这都是他命运的一部分,后者足以让他满足到坦然面对曾经所有的痛苦。
此刻,他心中迫切想知道的,是桑杉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捧着手机,男人沉默不语。
在不远处,所有人还在为《江湖远》的下一部戏准备着。
那个谋士偷听到了剑未晚和燕秋生的对话,知道地下机关通道的尽头只有一个泥人,和剑未晚一样,他也认为传说中的绝世高手并不存在,于是,他连夜跑到军阀那里,告诉他逍遥镇里并没有什么绝世高手,他可以来占领那里了。
来势汹汹的大军已经到了山口外,燕秋生深信绝世高手是存在的,对剑未晚提议说:“我们可以等着他被逼出来。”
剑未晚的看法却和他不同:
“要是绝世高手真的不存在,这个镇子,就再也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此刻的他们站在酒楼的二楼看着窗外,人们熙熙攘攘、笑容安然,能够被人庇护的人生就是让人如此闲适自在,与镇子外面那些艰难求生的人相比,他们几乎可以说是无忧无虑。
燕秋生沉默不语。
他只是个来找人帮自己报仇的普通人,就算这个镇子真的被军阀占领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夜里,剑未晚不见了,柳娘倚在烟雨楼的门口笑吟吟地说:“生死大事,自然先走为妙。”
所有人都仿佛无所谓的样子,镇外的大军无所谓,悄悄走掉的外乡人也无所谓,他们似乎都深信自己会被拯救,这个镇子将永远“逍遥”。
天亮的时候,燕秋生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剑未晚,她拎着那个谋士的人头,带着一身伤口晕倒在了烟雨楼的门口。
“我杀了他,那个军阀投鼠忌器,也许就不会来了。”
这是燕秋生第一次看见剑未晚的笑容,竟然有些柔软和天真的模样。
镇子外的大军并没有像剑未晚期待的那样撤走,那个军阀驱逐了镇子外一个村寨的人站在城下,要那个所谓的“绝世高手”立刻出来,不然他每天杀十个人,杀满三天就攻城,到时候,镇子上的人一个不留。
城外,是举起了屠刀的兵丁和瑟瑟发抖的百姓,城里的烟雨楼里,燕秋生拿起一支细笔在自己的脸上细细描摹。
锦绣罗裳金莲步,珠翠钗环芙蓉面。
款款走上城墙,对着对方的大营遥遥一拜,水袖一摇,燕秋生又变成了与楚霸王依依相别的虞姬。
他唱得极美,宛若天上仙娥谪入了凡间,又遇到了英雄盖世的霸王,霸王走上了末路,他目光盈盈,且悲且吟,终究长剑一闪……
城墙下的地面猛然翻动,一条大口子裂开,藏在地下的人把几十个村民一并拽入了地道里,在人们有所动作之前,地道又合上了。
豆腐摊凶神恶煞的老板、酒馆的耷拉眉跑堂、摘星楼上的说书人……还有不停嫌弃沙土都进了头发的柳娘。
他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过,绝世高手不过是个泥人,世上本没有人能够在人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去拯救他们,可是这样用自己的命去救别人的事,他们到底还是做了。
就在所有人都被地面的机关惊到的时候,城墙上的燕秋生发动了在水袖里藏着的鸟铳,他想打死的是那个因为被他吸引而走过来的军阀。
失败了。
逃过一劫的军阀下令对着城墙射箭,眼看着燕秋生就要死于非命,一支长剑从他身后挥出,挡下了所有的箭矢。
是剑未晚。
“你知道什么是英雄么?”躺在病床上的杜安隔着网络问肖景深。
男人看着那位他尊敬了很多年、仰望了很多年……也渴望了很多年的老人,他真的老了,白发苍苍,容颜憔悴,不久之前的意气风发已经被病魔卷走了。
可他的眼睛依然是亮的,带着慑人的光芒,近乎于逼视地注视着自己。
肖景深不用去摸胸口,都能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以前,我为英雄找了很多的形容词,胸怀天下的,是英雄,仁义不灭的,是英雄,纵情肆意的,也是英雄……可是这些英雄的起点都在哪里呢?我拍了这么多电影之后,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所以才有了这个《江湖远》,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什么大本事,可他们是英雄。”
“从他们开始拯救自己和别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