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薄您的利益?!怎么会?”宋星似乎觉得桑杉的话里有什么东西很好笑似的。
以老板的意志为自己的意志,不是很多人的“职场进阶守则”么?为什么到了桑杉这里,反而……被如此的鄙薄和轻视?宋星真的以为,像桑杉这样的实用主义者会非常喜欢她的种种“体贴”和“懂事”。
“会还是不会,那是你的道德问题,并不是我评价事物的标准。现在我只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半个月内给我你的辞呈,我们好聚好散,要么,你像其他人一样一心一意地工作,以工作应有的标准为标准,而不是以我的个人好恶为标准……我不需要你以为我需要的那种人。”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从公司里走到了地下停车场,银色的灯光下,桑杉没有再给宋星说话的机会,转身,她披上手里的黑色外套,大步走向了自己的车子。
黑色的衣服下摆划出了一条弧线,落在了宋星的眼底。
世上有一种懒人,最爱的事情就是当苍耳、蚂蟥或者鮣鱼,粘附于更有力者的身上,等着被带去远方。人当然比动物更高级一些,所以这种懒人有了让强者舒服的全套本事,也有着最乖顺可爱的外表,他们赞美一切权力和强大,也渴望它们,可他们不想要像强者一样去面对困难和解决问题,便是一种聪明的“懒惰”——这种人,也恰恰是桑杉最讨厌的合作者。
终于跟宋星挑明了说话,桑杉心里在自己的日程表上又划去了一个待办事项,趁着红灯亮了的时候,她抽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看来肖景深又不会给她发消息了。
这已经第几天了?
绿灯亮起的片刻间,女人皱了一下眉头。
……
遮天蔽日的火海,无边无际的旷野,四下里全是枪声,有炮弹呼啸而过,崩裂的弹片又扎穿了别人的脏腑……
男人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里不由一阵慌乱。
我的枪呢?
我的武器呢?
我的战壕呢?
我的战友呢?
巨大的恐慌像是一滴浓墨,滴在被鲜血浸染透了的大地上,那一个墨点旋转着,成了一个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在男人的脚下,从篮球大小,变成了吞噬一切的黑暗。
在坠落进漩涡中的时候,男人发出了一声嚎叫。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醒了。
夏日的夜晚,睡眠模式下的空调在静在悄悄地运行着,肖景深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睁得极大,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慢慢渗进了白色的枕套里。
这样过了几分钟,男人才终于相信自己现在并不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并没有进行一场绝望的战争,他躺在酒店房间里,睡觉时身上盖着的薄毯已经被他踹到了地上,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
他又做了这种梦,和路长河一样的梦。
《无归之路》的电影中,路长河一直被噩梦所困扰着,甚至不敢入睡,在他的梦里一无所有,只有毫无反手之力的战争。其实,那也说不上是梦,毕竟在之前他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战斗,没有尽头,没有援兵,没有……指望。作为一个逃兵的逃亡路上,他不敢睡觉,一直睁着眼睛,在黑夜里看着星星。
夜晚的篝火是给鬼子空军提供靶子,他们总是睡在道旁的沟渠里或者山坡和树的下面,犹如一群躲避猎鹰的无助羔羊。
他是彻夜守卫的那只看似强大的羊吧,之所以闭不上眼睛,因为已经被吓破了胆。
现代社会对于人类的心理健康越来越重视,路长河的这种情况属于典型的战后心里综合种,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专业的从业者能够给出他们病症的合理解释,并且给出治疗方案。可是那时的路长河,他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夜又一夜,星星在闪烁,细雪在飘零,战争,在继续。
几天前,肖景深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他立刻就明白,自己现在是入戏太深了,路长河这个角色末路式的绝望极为动人,让作为演员的肖景深忍不住就去挖掘和代入,又仗着自己有出戏的办法而更加地放纵自己去“共情”。
于噩梦中惊醒的第一个夜晚,肖景深有点惊慌,又有些窃喜,他从没有过如此地入戏,作为演员,这样的经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很难遇到这样的一个角色,大部分演员演了一辈子戏也不会与自己的角色互相深入到这个地步。
从那天起,他就一直没有给桑杉打电话,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
看看自己还在轻轻颤抖的手,男人看看手机,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而是选择坐起身,继续看剧本。
“谁都想活!可是现在!他们死还是你死,你说!”
逃难队伍遭遇了一个三人的日军小分队,乔卫杀死了一个,中了一枪,路长河没有枪,乔卫把自己的枪给了他,在打死一个打伤一个敌人之后,他被敌人扔出的炸弹所炸断的树干压住了腿。
拿着枪的人变成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医学生,他抖成了一团,仿佛手里的东西不是杀人利器,而是会要了他自己命的凶器。
路长河这样大吼着,甚至还用自己抓到的石块儿去打那个“废物”。
“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就一枪把自己打死算了!他活着,还会杀人!那都是你造的孽!你造的孽!”
少杀死一个敌人,便是对自己的家国民族所造下的无上罪孽。
这就是路长河的执念和心魔,它被绝望所压抑着,像是一口被神强令延期喷发的火山。
在蓄积着毁灭路长河自己的力量。
眼眶中泛红,幽黄灯光下,男人勾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笑容,是属于路长河的自我审视和发现。
第175章 吃饭
相较于其他题材,战争电影、动作电影往往有更多的危险性和不确定性,这天上午的一场戏,炸点崩起的石块划伤了两个扮演日军的群演,虽然,按照康延导演一贯的行事风格,剧组在之前已经为所有参与危险镜头拍摄的演员们都买了保险,还有专项的资金用来防备这种突然发生的意外,一天的拍摄进度到底还是因此拖延了下来。
算一下时间,康延让候场的几个演员都先回去休息了,其中就包括封烁和肖景深。
“难得休息,要不要找地方喝两杯?”扒下了层层戏服之后露出被汗浸透了白色背心,嚼着冰块贪凉快的封烁拍了拍肖景深的肩膀。
肖景深没搭话,先让封烁把冰块吐了。
“老胃病还图这个痛快,你这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
“你这人,现在怎么都直接上手了?哎哎!别掰我嘴,我自己会吐!”
看着封烁自己把冰块吐了,高大的男人垂着眼角,曾经让人如沐春风的老好人式微笑,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酒店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肖景深和封烁叫了他们各自的助理,又叫了两个关系不错的工作人员一起去外面吃饭。
《无归之路》现在的拍摄地是赣江边的一个小县城,这里有颇有时代气息的小镇子,镇子外面有一片黑色的荒山,就在江边上,电影中的很多镜头都是在这里现场拍摄完成的。
整个剧组住在县城的一个四星级酒店里,距离拍摄地大概四十分钟车程,距离这个县城吃饭的地方倒是很近。
罗正想去问问酒店工作人员周围有什么好吃的,肖景深叫住了他:
“江边当然吃江鲜,要么就是吃鸭子,在网上随便找找,估计也错不了。”
最后,几个人按照某个软件的美食排名,找了一家就近的饭店坐下了。
肖景深说的没错,江边自然是要吃鱼的,当地新鲜的草鱼取了鱼肉切成小块,鱼骨也剁成小段,先过油后用葱姜辣椒加米酒和盐炒,最后点了醋再勾芡,味道丰富厚重又不掩盖鱼肉的鲜美,在空调间里吃了这么一份鱼,就连苦夏的封烁都觉得胃口大开。
除了鱼之外还有辣炒的螺蛳和斩成麻将块儿的板鸭,配着几道爽口的青菜,五六个大男人吃得开心又开胃,又加点了一道当地特色的肉丸和三杯鸡。
吃饭的时候肖景深一直不怎么说话,封烁知道他在吃上很有研究,偶尔问他这道菜是怎么做的,他闷声闷气地说了之后又沉默下来。
一筷子鸡,一筷子鱼,一筷子肉丸子,一筷子蔬菜。
捧着米饭碗,肖景深的动作的动作有些机械。
电影里的逃难路上,他们路过一个小村子,镇子里的青壮早就跑了,留下了五六个不肯离开的老人,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人笑呵呵地招待了他们。
五六个军人又死了两个,三四个医学生,两三个商人还有一个小毛头的孩子,明明都正是极好的鲜活年纪,一路走进村子,却恍如厉鬼重回了人间。一盏灯,一扇门,一个锅灶,落在他们的眼里都成了风景,对着一条腊肉,他们能仰着头端详很久。
乔卫让老人们也赶紧逃命,日军的行进不曾停歇,他们在沪市周边的累累恶行令人发指,也令人胆寒。
老人们笑容和蔼,拉着他们的手臂让他们先多吃点儿好的,不一会儿,他们就端出了一桌的美味,有白米饭有肉还有一只鸡,对于这些人来说简直丰盛得无以复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