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是只老狐狸。想要他来人家安心,表面功夫不够。”颜述温柔地握起她柔若无骨的手,拉着微微呆滞的聂清越向屋外走去。
聂安儒一大早就看见女儿一身荆钗布裙朴素得像平民之女心下就痛心不满,但见两人十指相扣,聂清越满脸的不胜娇羞,以及颜述的那番“装饰”,又减去了大半思虑。
离别总是不舍的。养母絮絮叨叨红了眼眶,聂安儒也是连声叹气一路叮嘱。再怎么位高权重,尊贵荣华,终究还是天下一般父母心。
聂清越想起前生那对不苟言笑,苛刻严厉的父母偶尔露出的温情,一时间也百感交集。颜述只当她是第一次离家伤感不舍,只抬手温柔地拭去了她眼角隐约的泪花,脸上的怜惜爱恋入木三分。看得聂家家长一阵欣慰,聂清越也险些失神暗叹妖孽。
一出小戏完美落幕,聂清越最后看一眼熟悉又陌生的聂府和聂家人便转身上了马车。
出了城就是平旷的郊野,掀起布帘看马车外几十里绵延的绿田山野,天高地阔,聂清越心情顿时大好。
“为何不把我扔了继续过自己的生活,戏也演了人还是要照顾是很亏的。”她转头看着颜述笑得心满意足。颜述把目光从医书上转过来看她,口气轻淡:“那时我和你的约,这是我和家师的约。”
“意思是我还要继续喊颜公子作夫君?”聂清越意味不明,啧,跟错了师傅真是亏大了,把自己终生大事也搭进去了。
颜述云淡风轻地回以一笑不痛不痒道:“夫人担心这样会阻断来日姻缘的话,可以直呼颜某的名字……”
“夫君,”话未说完聂清越已自然顺畅地开了口,语气亲昵神情愉快地望向窗外:“要当我命里良人的男子,必定不能在乎这些名节称谓的。”
明明是斜斜慵懒地靠着窗的样子,颜述那瞬间却只觉得这女子的目光清远辽阔,看向的似乎远不止那一方的山水。
第 4 章
迎墨国第二繁华的城市---无荒。
“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以上。甲方:聂清越乙方:颜述。”颜述拿着薄薄的一张纸玩味半晌。
凭着行医多年面对无数奇形怪状病人及其表达所锻炼的强大理解能力,颜述大致明白了聂清越的意思。
只是,个别生僻的词语暂且不提,语意似乎更适用于两国和谈也暂不追究,他新婚妻子可是名动天下琴棋书画皆为一绝的才女啊,这手草书真是……浅表点可以说是不拘小节豪放肆意,深入点就是神符鬼画惊世骇俗。
而写出一手豪放草书的那位,此时正眯眼趴在客栈二楼舒服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从二楼雕花木栏望下去,街上一片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市井的繁华喧嚣此刻都自动朦胧成柔和的背景音催得聂清越昏昏欲睡。加上秋老虎过去后,晚秋的阳光明亮而不猛烈,懒洋洋地落在人身上正是秋眠的好天气。
“租的房间在四号,夫人困了便去休息罢。”颜述收起那张契约,慢慢喝着茶。
“唔。”聂清越含糊地应了一声,揉着困顿的眼推开雅间的门扉向外走去。
楼上正好有个中年妇人带着孩子下来。聂清越心里默默念着房号尽量贴着右边走以腾出空位,忽然感觉腰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聂清越低头望去,是那个八九岁的孩子,似乎是下楼梯快跌倒时惊慌间手在她身上扶了一把。
“臭丫头,好好走路!”一旁的妇人低声斥诉了一句便把那女孩往自己身边拉。那孩子也不说话,一双黑亮的眼只急急地盯着聂清越,似乎欲言又止。
“不碍事。”聂清越摆摆手等着那孩子开口,那妇人却一把扯起孩子的手连拉带拽地急忙下了楼。聂清越心下有些疑惑,又困得不能自已,也三两步上了楼倒头便睡。
一觉好眠安无梦。
醒来时天色已稍稍昏暗,一楼的食客比白天少了许多,大半是夜里住店的房客。聂清越神清气爽地走下楼,一眼便从十多张桌子中辨认出颜述清逸出尘的身影。
清汤小菜已经在桌上摆好,还冒着白白的热气似是掐准了她醒来的时间。
聂清越自动自觉地坐下开吃,清淡而不寡涩,甚合胃口。
“夫人一下午都在栈内休息?”颜述疑惑地发问,目光投向她,身体忽然凑近过去。
“啊?嗯!”聂清越含着一口汤险些呛到,只含糊不清地发出写单音节边点头,好不容易咽下去一双明眸四处扫去:“夫君有没有看见和我们住一层楼的那对母女?”
颜述已退开身来,慢慢喝了口茶:“没有。不过刚才进门的时候,掌柜似乎有抱怨有对母女房租没交够就退房偷走了。”
“这样啊。”
“可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了?”
喝着汤点头,片刻又摇头。
“我待会儿去城西荒山寻些草药,夫人在栈内好好休息。”
继续摇头。
“夫人要同去?”
用手帕抹着嘴,点头。
“……掌柜说那座山闹鬼闹得厉害,你不怕?”
“…… = = ”
半个时辰后。
天色暗了,荒山亮了。
聂清越看着满山幽幽亮起的微弱青光寒毛竖起,萤火虫也不是这么个亮法。颜述似乎见怪不怪,直接走向那些疑似鬼火的东西。
“咦,是、是草。”聂清越看着在纸灯黄光下颜述手中形体修长的绿色植物,剑形尖端处还微弱地冒着星点绿光,难怪要旁晚才来采药。
“嗯,”颜述收起采好的药草装进布袋,把布袋和灯笼一并搁到聂清越手里,“还有一味异色的大多长在山崖边,你在树下等等,我很快回来。”
刚要走开衣袖便被聂清越紧紧抓住。
“你害怕?”他低头询问,暖灯在眸间映出一点柔光,温润如玉。
聂清越知道自己跟过去自然是不太安全又增添麻烦,颜述似乎也不是头一回摸黑上山采药,只好低低劝了句:“小心点。”
颜述微微怔住,继而点点头,在她身边洒上些许驱虫赶蛇的药粉就走开了。临走前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旁:“很快回来。”
聂清越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渐隐去,提灯站了半晌。倒也不是胆子小的女生,蟑螂蜘蛛什么的前世她见了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一个人在这荧荧绿光的荒野难免有点心慌。
如果没有幻听的话,她好像已经第二次听到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微弱响声。聂清越把灯笼伸得稍稍远些望过去,心底一下子发凉。
虫蛇也罢了,草丛那站着的偏偏依稀是个人影。嗯,半大不小的黑影,看见光亮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朝她扑来。聂清越脚下没动,神色不改,全身就像被一桶冷水倒头泼下般四肢都在冰凉发寒。那“人”一路无声跑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死死不放。
半声冲出口的惊呼堪堪噎了回去。
有温度的,那个抱着她的,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孩子,而且,是中午在客栈差点撞到她身上的小丫头。只是,这满头满身的草屑和污垢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一双黑亮的眼满是惊恐和着急,嘴一张一合偏偏发不出半点声音,拉着聂清越的手就要往山下跑去。
哑巴么?又不像。“迷路了?”聂清越拉住她定定站住,总不能不等颜述吧。“你母亲呢?”话音刚落,就看见那妇人打着一盏灯一脸着急地朝她跑来:“你这丫头,让我一顿好找。”说罢就要把小丫头拉过去。
小丫头的手仍是紧紧拉着聂清越的裙摆,拼命摇头,豆大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冒出来。聂清越看着她那样,皱眉环住:“怎么让一个孩子夜里满山跑?”
妇人边伸手摸摸那丫头的脸颊边解释:“说来姑娘莫笑话了。下午她不听话我打了她一顿,可能是打得有些狠了,这丫头一害怕就自个儿躲上山来。”脸上表情又心痛又后悔。
聂清越见她这样,也不好说什么,松了手。妇人见状急忙把那女孩拉过来,小丫头手紧紧拉着聂清越的衣角指节都发白了,力气终究敌不过成年人挣扎了几下便被妇人拉了回去,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聂清越满眼都是泪水。
聂清越看着那盏渐渐有些远了黄灯,再望望颜述离去的方向没有半分动静,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灯吹灭了摆好,悄悄跟了过去。
她素来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下午听说她们退房了虽然于心不忍但错过了便也不再过多思虑。现下又一次让她遇上了,便不是可以选择的问题了。和什么善良正义都没有关系,只是为了自己往后的心安。她是自私的人,想要自己一辈子食好眠安坦荡磊落不惧神鬼。
如果说中午的时候她瞌睡虫上脑,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刻意靠着楼梯边离那丫头有一段距离,而那丫头快要跌倒的时候抓住的不是更信任也离得更近的母亲而是她的话,那么现下她应该比较清醒,一个小女孩再怎么害怕也不会一个人跑到城西闹鬼的荒山吧。而且那孩子的神情也不正常,哑巴怎么会有那种试图开口传达什么却屡次失败的急切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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