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榆想说这跟她的问题有关吗。然而刚张嘴,又闭上了。她拿胳膊肘捅捅他小腿,不太熟练地安慰他,“喂,别突然安静下来,不习惯。”
他“啊”一声抬起脸,粲然一笑,仿佛刚才的感伤从未来临,“阿榆你让我想起我家心肝儿了。”
“我长得像猫?”
“你的声音像绵绵冰,头发很香很软,抱起来很轻,而且……生起气来可凶了。”他挡着她伸过来揪他耳朵的手,继续说,“我家心肝儿也是,生气的时候会扑上来咬我衣服……”
方榆两只手都被他抓着,僵持不下,只能干瞪他一眼,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头发闹得半干,发尾弯弯的,此刻还挺服帖地拢在肩膀上。她背过身去理顺自己的头发,心想:“真荒唐。跟这个人相处久了,自己也变幼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肝儿这个梗,还有后续。而这,只是套路的开始。生命不止,套路不休。(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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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花:阿榆你看到我套路下满满的真爱了吗?
方榆:没看到,来人呐把这男主给我拖下去打一顿!
☆、被抛弃者
此后的一周,她前男友没有再出现过,她拜托陆之屿去查看过,后者不情不愿地完成了任务,告诉她没有新的申请探访记录。
方榆最近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次聂护士同她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会有片刻的寂静,这寂静的缘由通常是聂护士的欲言又止,方榆当面撞见过一次,她几乎都已经吐出了第一个字,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搪塞过去。
方榆识趣地没有多问,也只是在暗地里再三确认申请探访记录。她期待前男友能带来一些实用的消息,而心理上——在那个吻之后,她本能地抗拒与他见面。
那个吻似乎唤醒了沉睡在她体内的一部分,但只不痛不痒地掀开了那巨大黑暗的一个角落,她除了反复搓洗被他碰过的那几块皮肤获得灼痛的麻痹感之外,并无其他。
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没有强行快进的方法。
方榆偶尔去娱乐室转转,渐渐地跟陛下他们熟络了不少,习惯了他们一口一个“小鱼干”地叫,有时候陛下想不起给她起的绰号,叫她“大哥的女人”也只会引来她一个凶巴巴的眼神。犯的次数太多,她懒得计较。
有天下午,竹竿正在娱乐室里给陛下的新戏捧场,张护士突然过来叫走他。陛下美猴王演到一半,正逢激动人心的场景,一看观众没了,大喝一声“呔!”,当即抬脚朝大门口一指,捏着鼻子喊道:“妖精,哪里逃!”
被张护士催促着的竹竿回头一望,笑嘻嘻说:“大王等我!”
美猴王赵明杭好歹还算个猴儿中的陛下,对底下小妖精的出逃极不满意,临场发挥了一段“猴王训子”的戏码,抓来木头人森浩唾沫横飞地说教一通。而森浩好像天生具有自动隔离噪音的异能,安安分分地坐在陛下面前,极缓慢地眨一次眼睛,等他口干舌燥再也说不动才移来目光打量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没听到。”陛下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左手上的小不点说:“唉,阿森不乖,还是我们家小不点乖,你比阿森强多了。”说完又捏着小不点的短手鼓鼓掌,让小不点附和“就是”。
森浩默默等他发完牢骚,慢吞吞地起身,坐去阳光充足的沙发上,缩起脚,继续不受打扰地做他与世隔绝的木头。
陛下自己一个人玩也没劲,索性一同坐下跟小不点讲话。
方榆看着他一人分饰两角玩得不亦乐乎,扭头问陆之屿,“老赵戴着小不点多久了?”
“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一直戴着。他一个人的时候不清楚,至少在我们面前从来没摘下过。”他叼着一根纸质糖棒,口齿不清地说。
据说在赵明杭的众多的狐朋狗友之中,只有竹竿见过他的左手长什么样子。别人印象里的老赵从未与他的小不点分开过,曾有好奇心重的住民恶作剧去摘他的手偶,被平日里看着脾气极好的竹竿摁在地上揍到求饶。竹竿因此在那段时间里成为医护人员的重点观察对象,但也不再有人敢轻易拿小不点开玩笑。
赵明杭十多年前就进了枫叶岭,在布偶戏风靡一时的年代曾是个玩偶艺人,靠着浮夸的演技把人逗得哈哈笑,赚了不少钱。不过那毕竟登不了大雅之堂,妻子一心要他找一份正经工作,他不依,便一拍两散,妻子带着女儿离开。
陆之屿不知道更多。听年长一些的护士说,老赵刚进枫叶岭时才三十六,胡子拉碴,头发半灰不白,木头木脑,对他说话还不理人,整一个颓废大叔的模样,远没有现在来得活泼精神。慢慢看着他好起来的护士们偶尔开玩笑,说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天到晚咋咋呼呼,浑身都是戏,还老爱给自己加戏。
方榆望着与小不点轮流背诵三字经并且互相纠错的陛下,视线被拉得很远。在这个地方住了一段时间,她偶然会觉得自己在这成天吵吵嚷嚷的天地中觅得了一方平静。从前无法理解这群人和他们的世界,因而本能地认为荒谬可笑,可近看,竟也能看出一点色彩斑斓的韵味来。
陆之屿将嘴里纸糖棒的一端咬得扁扁,跟着音响里播放的欢快音乐一同哼唱。然后娱乐室的门打开了,竹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直奔陛下而去,清了嗓子在他耳边一吼:“大王,我回来啦!”
而陛下还在记仇,即使被他吓一跳也在蹿出去三米远之后充分发挥了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下巴一抬,强装淡定地坐回原处,留给他一颗油亮的后脑勺。
竹竿跟他一起混久了早清楚他那点傲娇的脾性,挤到他身边去,在他头顶上乱薅了几把,惹得他哇哇大叫,“你干什么呢!”
竹竿仍是笑,“拔猴毛!”
“哼!”
“老赵,我告诉你个秘密。”
“不听。”陛下扭过头去,派小不点撞他脑门。
“哦哦哦,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哼!我才不稀罕!”小不点气鼓鼓地捶他满是胡茬的下巴。
“嘘——”竹竿神秘兮兮地拢起手掌,凑在小不点旁边,“我告诉你哦小不点,你不准跟老赵讲。”
“好好好!跟我说!”小不点那黑溜溜的塑料眼珠子都亮起来了。
“我要走啦。”
“啥?”竖起耳朵偷听的陛下猛地回头,不顾旁人地大喊出声,“你要去哪儿?”
说好的秘密被公之于众,竹竿看起来也没生气,和善地笑笑,回答:“原来那个家里有人来接我啦,让我跟他们一起住。”
整间娱乐室登时热闹非凡,旁边的住民一个个地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他,自发地拍着手唱起了走调版《骊歌》。陛下被人群隔在外围,一直昂首挺胸的小不点也耷拉下来。
太阳一寸寸西移,将宽敞的娱乐室切割出分明的阴影。方榆坐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她遥遥望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竹竿,看到他一半光一半暗的脸庞上荡漾开一个涟漪般的笑容,仿佛触到池塘边缘又破碎地弹回来似的,说不清的微妙。
有人说是竹竿的家属负担不起费用才将他接回家中照顾。
他们还说,他们会把竹竿送到乡下去。
方榆暗自思忖,如果竹竿的传言属实,那就说明金钱是一个拥有巨大约束力的因素——足以执掌自由。住民在入住枫叶岭之后每月需缴纳一定金额的费用,她是不是也能利用这一点离开这里?
“阿榆,”陆之屿叫她,手掌在她眼前晃来晃去,“阿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他歪过脑袋,凑近了看她,然后安抚小动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想太多。”
“真没想什么。”
他却不吃她这套,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穿一切似的拍了拍,“你骗不了我的,阿榆。你这颗脑袋里想的什么我都知道!”
方榆只当他胡扯,问他:“我在想什么?”
他眯着眼思量了片刻,“总之是不太好的东西。”
他的回答太笼统,有含糊其辞的嫌疑,于是她故意说:“告诉你吧,其实我在想前男友。”
“哦,果然是不太好的东西。”他眼眸转了一溜,随即唇角旋起一个了然的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的目的”,而后这个笑容愈来愈灿亮,在阴影中闪耀,晃得她有些失神。
随口扯的谎言被戳穿,她也没趣,起身往竹竿那里走去,看了一会儿热闹,再慢悠悠地游荡到聂护士身边,倚着墙跟她说话。
“聂姐姐,”她别有居心,但脸上表现得并不十分明显,依然是不多带感情的、刚刚好的笑,“最近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
她的音量不大,由于站得近,恰好能在身后一片喧哗中冒个头。略微沙哑的女声蕴藏着一种能量,令柔软的语句也可以出人意料地坚实。
她抱了一点期望。一点点而已。
“嗯。”聂护士仿佛有些心慌,在看到她时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游离一瞬才返回,“怎么了?我看你最近挺好的。”
“我也觉得,最近我还挺好的。所以我想问一问,我的家人会在近期接我回去吗?那边有人向医生提起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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