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说话了。
这孩子,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确认亲生。
这四个字,血淋淋地印在鉴定书上,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我们这些大人,在他小小的世界里,撒下的那张巨网。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被失望和痛苦淹没的眼睛,渐渐浮起一团浓重的雾气。
他没有哭出来。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却给憋了回去。
从这天起,他不再搭理孟泽成。
对于我们大人做的任何决定,他都置之不理。
孟泽成带他回家,他没反抗,沉默地,任由他牵着。
孟泽成把他送到我这,他也没有很高兴,沉默地,任由我牵着。
我想起小天堂老板那句话,“总算有人治得了你了。”
那个治得了孟泽成的人,无疑是小宇。
这孩子打乱了他“润物细无声”的计划。
并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声而坚定地与他进行对抗。
我在这场对抗中,充当了一根无足轻重的鸡肋。
我对孟泽成说,你不能这么焦躁,他还只是个孩子,需要被耐心对待。
然后孟泽成给小宇买了匹小马,在他看了一眼就转身走开后,气得当场大骂,“小兔崽子油盐不进!”
我对小宇说,爸爸也是没有办法的呀,爸爸以前不离开我们,哪挣得了这么多钱,买得起这么多漂亮房子呀。
然后小宇找来一盒颜料,把孟泽成新买的房子,涂了个乱七八糟。
最后,孟泽成还是把小宇送回我这。
小宇回来的第二天,清早,我被房间外的动静吵醒。
客厅传来脚步声。
进贼了。我想。
报警之前,我转念一想,派出所出警的速度搞不好还没孟泽成派人来得快。
于是我拨通孟泽成的号码。
外面响起突兀的铃声。
我打开门,看见孟泽成在客厅徘徊,嘴里叼着根抽了一半的烟。
“你怎么进来的?”
问完我就想起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曾经是个集开锁翻墙爬窗等技能于一身的小流.氓。
27.今天搬去我那
我跟孟泽成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上次小宇离家出走,我扇了他一巴掌,过后他没找我算账。
我想他大概也知道,那一巴掌,他活该。
但没找我算那一巴掌的账,不代表我可以继续放肆。我妈的安危还握在他手里。
然而,我也不敢太过明显地讨好他。
自从在槟州那晚,叫了他声“孟哥哥”,他甩给我好多天脸色。
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关系,我索性不去处理。
目前我一穷二白,信用卡都还不起。
即便要带小宇出逃,也得解决完债务危机。
庆幸的是,孟泽成这段时间都没碰我。
今天他一大早撬锁进来,看样子也没有想碰我的意思。
“小宇还在睡。”我说。
他把烟头扔进茶几上的橙色烟缸,盯着烟缸看了会。
烟缸里,有个女士烟烟头。
“开始抽了?”他哼笑一声。
我知道他又在讽刺我。
以前我怂得一逼。
要不是受了强大的刺激,抽烟这种事,还真不敢。
怕被呛死。
我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就是生下小宇。
打开我的烟盒,我从里面夹出一根烟。
楼下小卖部两块五买的打火机点不燃了。
我想跟孟泽成借个火,就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Zippo。
我冲他笑了一下。
笑完自己都惊讶,因为我本来没打算冲他笑的。
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刚才那一笑,笑得很风情。
那一笑,让我觉得,自己像被温欣附体了。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几秒。
我发现孟泽成看我的眼神变了。
他也感觉到我那几秒短暂的异常。
调.情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所以当我冲他那么一笑之后,他点头,嘴角挑了挑。
弯出一个很浅,却很勾人的弧度。
霎时间,我觉得,这么多年的言情小说,都白写了。
孟泽成这个天生就是言情小说男主设定的男人,浅笑起来,既不邪魅狂狷,也不温润如玉。
就那么淡淡一个弧度,让我想起一部电视剧的名字。
像雾像雨又像风。
我把目光从这个浅笑上收回,拿起他的Zippo,划开金属盖。
再抬头时,发现他正看着我那盒烟。
我觉得他是在看那句诗。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你抽这个啊?”他问。
“温欣爱抽这个。”我答得有点跑偏。
“是么?”他漫不经心又点了根烟。
听他那意思,像是不知道温欣爱抽茶花。
过去这几年,他跟温欣接触的时间,肯定比跟我要长。
所以我搞不懂,为什么他总是装作跟她不熟。
温欣烟瘾很大,而且只抽茶花。
如果这都不知道,他要么是个瞎子,要么从来没留意。
眼瞎还是心瞎?
或者,装瞎?
我猜他心思干嘛。
可我又总忍不住,为了温欣,去猜。
所以我总拐着弯地,把话题绕到温欣那去。
“你没给她这个,那她从哪得来的?”我回了趟卧室,拿出温欣钱夹里的那张照片,递给孟泽成。
“不知道。”他不像在撒谎。
我们陷入沉默。
抽完那根烟,他说:“今天搬去我那。”
“嗯?”
卧室里传来我的手机铃声。
我起身走了几步,卧室门打开,小宇从里面出来,把手机递给我。
打哈欠的时候,他看见了孟泽成,半张着嘴,愣了两秒,眼珠往天花板上翻了翻,打完个更大的哈欠,转身回卧室。
铃声还在响。
屏幕闪烁着,不断提醒我,那个叫常安的男人,想联系我。
他终于肯联系我了。
还挑了这么个让我为难的时刻。
我看一眼孟泽成,指指阳台,又指指我手机。
这个电话,我既不想在卧室接,也不想在客厅接。
但总不能,去厨房和厕所接吧?
怪怪的,搞得像是在偷.情。
孟泽成没表态,抽了一口烟。
不过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不高兴。
上次他不高兴,连续一周没让我见儿子。
上上次他不高兴,把我关废弃厂房里听一宿狗叫。
所以,孟泽成不高兴,后果很难讲。
我挂断电话,关机,然后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他往外吐着烟圈。
白烟缭绕中,我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只觉得那张脸,越发的好看。
“叫小宇穿好衣服出来。”他说。
“马上走吗?”
他点头。
我想起他刚才那句“今天搬我那”,小心翼翼问:“我也要去吗?”
他冷脸反问:“我很爱讲废话吗?”
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卧室,我告诉趴在床上装睡的小宇,起床吧,爸爸来接你回去了。
小宇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不说话。
我说快换衣服,妈妈跟你一起回去。
他还是没动静,头埋在枕头里。
我想把他抱起来,抱不动。
他把脸死死贴在枕头上。
这时候我才发觉不对劲。
伸手挤进枕头里摸他的脸,一片湿润。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问:“怎么了?跟妈妈说。”
孩子瘦削的肩膀开始耸.动,一声强压却又没压住的哭声溢了出来。
我抱着小宇,脸贴在他后背。
孟泽成进来了。
小宇肩膀耸.动得很明显,哭声也越来越大。
我坐起来,想给孟泽成挪地方,他却绕到床的另一边,坐在床沿,一条胳膊撑在床上,斜着身子,低声问:“爸爸下楼给你买包子?”
“买你最喜欢的香菇肉包。”我补了一句。
我和孟泽成,一左一右,围在小宇身边。
就像所有正常而普通的家庭一样,父母在左右,孩子在中间。
这种完整,我从来没有期盼过。
所以我以为,小宇也不怎么期盼。至少不会,如此地期盼。
但此刻他不断颤动的肩膀,不再压抑的哭声,都告诉我,他是期盼这种完整的。
非常期盼。
只是这种期盼,却换来了欺骗。
所以这个五岁的孩子,沉默了十一天后,终于爆发了。
孟泽成下楼买包子。
他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
敲门声很急促。
他应该是怕小宇等急了。
我跑出去开门,脸上的表情却瞬间凝固。
站在门外的,不是孟泽成,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