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槟州后遇到强降雨,飞机晚点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里,我带着帽子墨镜口罩,木头人一样呆坐着,怕被人认出来,不敢乱走动。
晚上十一点才到衡市机场,从机场打的到市区一家小旅店。
前台以为我跟裴永俊是一对儿,直接给我们开一间房,我忙说开两间,裴永俊也忙说,就开一间。
小姑娘的眼神在我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我们拿了卡走后,听见她在后面嘀咕,“白瞎长得这么帅哦,居然打老婆!”
她以为我红肿的脸和淤青的眼角是被裴永俊打出来的。
走到楼上我问裴永俊:“为什么非要住一间?”
裴永俊把房卡放在门上,“省得半夜有人把你掳回去。”
开的是个标间,两张床。
看见浴室我就冲了进去,八天没洗澡了……要不是在冬天,身上早发臭了。
洗了很久,裴永俊隔一会就敲敲门,确认我没昏倒。
他说他泡了泡面,让我快点洗。
我的那碗泡面里,多了两个卤鸡蛋。
“孕妇要保证营养。”他把我夹给他的一个卤鸡蛋又夹回我碗里。
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啊,我想。
“你女儿怎么办?”我停下筷子,问。
“白家不会亏待她的。”裴永俊抬手擦擦鼻尖上的热气。
“你想女儿么?”
“怎么说呢……”裴永俊放下筷子,微仰起头想了想,“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那个时候,我跟白羽歆,我们彼此之间都不爱对方了,我是被孟泽成下药,然后绑过去的。
但孩子已经有了,现在也生出来了。白羽歆肯定不会让她认我,她那么要面子的人,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这事儿的。
不过有了那孩子,我也就好像没那么孤单了。这种感觉你懂么?”
说实话,我不太懂。
所以我问:“孩子你见过没?”
裴永俊说:“见过一面。她偷偷抱出来给我看的。”
“可你又不能跟孩子一起生活,怎么就觉得不那么孤单了呢?”
“这儿。”他指指心脏,“这里有了个牵挂。懂么?虽然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可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个小家伙,身上流着我的血。感觉好奇妙啊。
不管她是怎么来的,不管她的父母,还相不相爱。她就是这么一个肉呼呼的,很可爱的小家伙。
对了,长得很像我。
嗯……等她长大了,我要做很多好吃的给她吃。”
我端起可乐,像以前在贫民窟小破房里一样,跟他碰了碰杯,“祝这一天早点到来。”
吃得好撑,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些担心,“你说白羽歆会不会查到我们的开房信息,派人追过来?”
裴永俊拉了个椅子抵在门上,“她现在被她哥软禁了。这女人不好好坐月子,跑出来瞎折腾,家里都吓坏了。”
我围着两张床又走了一圈,“韦一鸣当初为什么会告诉她孟泽成的计划啊?既然要帮她,干嘛不帮到底,又反过来帮我?”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他跟我说过,这次帮你,是因为他欠过你。”
“欠我?欠我什么?”
“你自己问他吧。我不知道。”裴永俊去浴室洗澡。
跟他不是第一次同眠一室了,这回也没觉得多别扭。
我把那件超长羽绒服挂好,看着它发呆。
我妈现在还好么?好像给她打个电话。
可裴永俊交代过,目前谁也别联系。
他还说,我妈跟我儿子,被孟泽成严加保护,暂时很安全。
那天出门前,我妈亲手把这件羽绒服套我身上。
羽绒服是温欣的。她特意从广新带过来,说这么好的衣服,放着不穿太可惜了。
裴永俊洗澡出来,见我看着羽绒服黯然神伤,掀开被子躺床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找房子。”
“找房子?”
“嗯啊。你打算一直住旅馆啊?”
“找到房子,然后呢?”
“然后你老实在家待着,我出去找活干。”
裴永俊翘着腿,脚尖一晃一晃的,“其实已经够钱开个小馆子了。不过暂时拿假身份证给人打工比较保险,过几个月再说。”
沉默一阵,我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联系孟泽成,还有我妈他们?”
裴永俊翻身,打了个哈欠,“再等等吧。主要是,白斯昀说,他妹还算好对付,但背后真正要搞孟泽成的人,恐怕很难对付。”
“谁啊?”
“他不说。”
“那孟泽成知道么?”
“白斯昀都知道,孟泽成会不知道?”
睡到自然醒。
我起床时,裴永俊还在睡。等我洗漱好了,见他坐在床上揉头发。
“戴好戴好,别被人认出来,你也是在网上火过一阵的。”他把墨镜口罩扔给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脸红起来。
“是被白斯昀陷害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
他洗漱完,我们出去退房,在街边一家很小的早餐店吃了豆浆油条。从衡市坐客车来到衡溪。
衡溪的冬天不怎么下雪,偶尔下一点,也化得快。但是阴冷阴冷的。
我们租了一套小区居民房。
下午,裴永俊睡完午觉起床,收拾一番,出门前对我说:“我找活去了啊。晚上不做饭了,打包带回来吃。”
我对他笑了笑,说:“辛苦了。”
那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裴永俊再也回不来了。
165.孤零零的
165.孤零零的
时间:08-27 22:45 字数:2033
我在睡梦中被警察的电话吵醒。
每次怀孕我都很嗜睡,睡完一觉,没多久又困了。
裴永俊走后,我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被购物广告迅速催眠。
手机铃声把我吵醒,我脑子似乎还停留在梦里。
当那个雄浑的男声问我,这边是不是裴永俊的家属时,我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紧接着,他告诉我,裴永俊被人捅了。
我披上羽绒服跑出去,打车到医院,在急救室外看见了两个警察。
他们说,裴永俊在路上看见三个高中生霸凌一个初中生,出手相救时,被其中一个高中男孩掏出刀子连捅了七下,身受重伤,失血过多。
我一路哭着过来,听见警察说的,更是泣不成声。
警察以为我是他妻子,告诉我,救护车把他送来的途中,失去意识之前,他一直轻轻念着,“孩子……”
警察说,捅他的那个高中生,已经成年了,他们会依法追究法律责任。
来衡溪的第五天,裴永俊被推出重症监护室。
中年女护士抱住我,不断安抚我,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我记得从槟州飞衡市那晚,裴永俊笑着跟我说,这世道,有时候就是这么邪门儿,坏人活得久,好人命不长。
当时我还反驳他,说善恶终有报。
他反问我,真的吗?
我不说话了。
善恶真的终有报吗?
不见得吧。
裴永俊被捅之前,手里拎着从饭馆打包好的烧鸭饭和农家小炒饭。
我爱吃农家小炒饭,他一直都记得。
后来一个警察告诉我,裴永俊被抬上救护车之前,还看着撒了一地的饭菜。
“我忘不了他那个眼神。那会我以为你是他太太,所以我就想,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死前没能跟妻子好好把这顿晚饭吃了,肯定死得不甘心。那会我就看得出来,他伤得太重,恐怕挺不过来。”男警察面带惋惜地对我说。
裴永俊走的那天晚上,我在楼下馆子里,买了两份饭菜带回去。
一份他爱吃的烧鸭饭,一份我爱吃的农家小炒饭。
还买了两瓶可乐。
回到屋里,我打开可乐,摆好饭菜,端起一杯可乐,对着空气,想说话,口还未开,迷蒙了眼的泪水汹涌滚落。
抬手,把可乐狠狠砸到地上——
“你逞什么英雄?!逞什么英雄!明知道好人命不长,你他妈做什么好人啊!!!”
我伏在桌上,哭得几近崩溃。
哭了很久很久,哭到累得睡着。
梦里,裴永俊步履轻快地走在那条回来的路上,拎着两份饭,脸上挂着笑。
路上行人不多,很安静。
他就这样走啊走,走过了我们住的那个小区。
我追在后面喊他,可他好像听不见似的,一直往前走。
没办法,我就这样跟着他。
他走得不快,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走着走着,天空飘下雪花。
他的头上,肩上,黑色外套上,落满了雪花。
走着走着,他的背影变得好淡,我眯着眼,却怎么也看不清他。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了。
“裴永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