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点了点头,张存夜才打开车门下去,跟 K 一起走进眼前的福利院大门。
葱郁的树木,日光从树叶间顽强地穿过来,洒在他的黑色衬衣上。
花圃似乎不久前才被修剪过,整齐划一的,缺了一种自然美感。
经过外院的长廊时,瞥见廊外的小花园。
花园里的秋千架被拆了,野草一丛一丛地疯狂生长。
恍惚间,有一小团的黑色身影,从他眼前荡过。
那身影坐在秋千上无声地荡。
纤瘦,沉默,孤独,阴郁,苍白。
影子划过的弧度成半圆形状,速度太快,他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
只觉得熟悉,令人悲伤的熟悉。
“你觉得那位医生会告诉你么?”K的说话声把他的目光拉回来,“对了,他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我知道。”
“嗯?我记得之前没跟你说过啊。”
张存夜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打算先去问那位帕威尔,那个试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隐情?
问不出来的话…就逼问。
4
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打开,张存夜把 K 留在门外,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帕威尔似乎一早知道他要来,神情平和,有点浑浊的双眼里依然透着精光。
“张吗?”他往办公椅坐下,翻开面前桌上的档案,“你终于来见我了。”
张存夜瞥了一眼摊开在他面前的那份档案,那些文字全是挪威语。显然是他的个人资料。
他皱眉,“你调查我?”
“调查?”他摘下无框眼镜,拿在手里,“我知道你的一切,不用调查。”
“那想必你也知道我来找你的目的了。”
“说实话,”他把眼镜放在桌上,双手相扣,“不是特别清楚。”
微眯双眼,他走上前,双手撑在办公桌边沿,稍稍俯身注视着他。
“为什么骗她?”
“为了我个人的医学研究。”
“你的欺骗,间接害死了辛迪,你道过歉吗?”
“我不认识辛迪。我只认识大卫·鲁森。”
“闭嘴!”他用力捶了一下桌面,眉骨泛红。
帕威尔从旁边拿了另一份文件,转过来,呈现给他看。
“我时日不多了。这就是道歉。”
张存夜垂眸掠了一眼。这是他的病情诊断报告。的确时日不多了。
“你为什么要锁住她?还锁了那么久。”
“因为他不配合我们。我们需要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选手,而不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天才。”
“一派胡言!”他把桌上的所有文件档案扫下去,阴郁漂亮的桃花眼里似被燃起了火。
“这间福利院让你觉得熟悉吗?”帕威尔重新戴上无框眼镜,抬起头,“你在这里看见他了吗?”
“再胡说一句,我就没那么温柔了。”他语调冰寒,吐字缓慢。
“那你问吧,我尽可能回答你。”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像打开了一个无名闸口。
他只觉得心中万千情绪,却又一丝一缕都理不出来。
最后竟只能问出一个最愚蠢的问题——
“你爱过她吗?”
偏执的,脆弱的,天真的,无辜的…
愚蠢的问题。
帕威尔没回答,没摇头,没点头。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凝固在办公椅上。
张存夜知道了。
正是这恐怖的沉默,这深渊一般的姿态,夺走了他十来年的自由与纯粹,夺走了他做一个小孩的权利。
他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眼眶发红,“那你他妈为什么要把她收留在这里?!”
“因为,他是孤儿。”
直觉反应走在理智之前,他给了他一拳,在他头一歪的同时,他清晰地感知到指骨发疼。
“那么多孤儿,为什么偏偏是她?”
“因为,整间孤儿院里,他的智商测试结果最令我们满意;因为,一大叠的孤儿照片中, N 唯独指着他那张,说他精致得不可思议;因为一群小孩子中,他最孤独;因为——”
“Shut up!”他顺手一推,把椅子上的人推倒在地。
5
甘却被他留在车上,跟司机待在一块。
阳光明媚而不刺眼,秋日里的微风吹落树叶。
她把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坐姿端正,安静乖巧,无声地望着福利院正门。
这两扇牢固高大的铁门,她只看过三次。
一次是被帕威尔送出来的时候;一次是被‘十八岁’送回来的时候;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它们在发汗,颤抖。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感受着自己尚算鲜活的心跳。
‘十八岁’说她的心缺失了一块,他要让她把那一块找回来。
他不喜欢不完整的人。
可是怎么办?她真的想逃。
不能想起来的。
一旦记起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可能真的会死掉。
为了停止回忆,她愿意永远傻下去,她愿意交出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要有那个开端?
为什么会撞见裴穗他们?
为什么要揭开她痛苦的一角?
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追求完美的男人?
为什么要逼迫她亲手与过往的人事物搏斗?
为什么会因为太爱他而完全听从他为她做出的决定?
如果重来一次,五年前,在荷兰,她跟他没有相遇,也许会更好。
如果她没有这么依赖他;
如果他不是她唯一的出口;
如果她跟他并非同生共死;
如果他对她而言只是另一个独立个体……
6
甘却越想越远,几乎就快要想起这一切最根本的那个源头了。
张存夜打开车门,见她满脸泪痕。
“怎么又哭了?”他蹙眉,伸出手给她,“下来。”
有些汗湿的手,放进他掌心,立刻被他反握住,任他牵着下了车。
两人的脚步一前一后踏入福利院大门。
一进来,整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似乎就变了。
好像所有地方都不对劲,但甘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比昨天飞机落地时的那种感觉更为强烈,更为真实。
却也更让她觉得虚幻。
还有,她的手怎么一直在颤抖?
低头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他的颤抖。他牵着她,他一抖,她也抖。
“‘十八岁’,你的手怎么了?”
“嗯?”张存夜转头去看她,又低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没事,刚刚揍了人而已。”
“啊?!你、你打架啦?”甘却立刻紧张了,拉起他的手反复观察,“你打了谁啊?”
“ 我养父 E ,”他皱眉,改口,“不,是帕威尔。”
“哈?你干嘛打他?”
“他虐待你,不该打吗?”
“可是……”又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她觉得有问题,又说不出问题到底在哪。
她觉得自己的思维情感似乎正在被慢慢抽离。
连同她的身体,都开始变得轻飘飘。
就像,即将要变成透明人一样。
7
两人一起经过住房楼时,甘却抬起头仰望,被日光刺得眯起眼睛。
扯了扯他衣服,她兴高采烈地跟他说:“‘十八岁’,那个楼,你看到没?”
张存夜轻“嗯”一声,仰头去看,日光照射下,他内心阴冷。
“我以前呀,就是经常半夜才溜回去的,嗯……”
她努力回忆着,可是那些记忆开始空白,她好像想不起来了。
她挠着头,自言自语:“对哦,我那时候为什么经常晚归啊?”
“因为你躲在图书馆里看书,你在自学英语,绘画,你还想自己谱曲……”
“哎?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微微抿唇,“我记得。”
8
“‘十八岁’,我跟你说,我讨厌那个小湖!”
路过内环湖路,甘却停下脚步,指给他看。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任湖风拂过脸颊,“我知道。”
“是嘛?”她越发觉得自己愚笨了,处处都不如他,连自己的事都得由他来提醒。
“因为有一次,你被几个比你高大的小男孩推进了湖里。是寒冬,湖水很冷,你不会游泳,越挣扎越往下沉,喝了很多冰冷的水,又呛又怕,你还觉得湖里肯定有蛇……”
“啊……那我后来,怎么爬上来的?是被人救起来的吗?”
“不,”他轻声笑,“是自己抓着水草爬起来的。”
9
他牵着她走过外院长廊时,甘却侧转头去看廊外的小花园。
伸手指着秋千跟他说:“‘十八岁’,那个,就是我小时候经常玩的秋千架!”
“我知道。”
“真的嘛?我又没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的呀?”
“我一看见它,就知道了。”
“哦!”她眉眼弯弯,“那你一定是跟我心有灵犀啦。”
他勾着唇角笑,没说话。
“可是这个秋千架让我觉得悲伤,”她的声音有点郁闷,“因为总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玩。我很孤单。”
“我知道。”
他弯下腰抱住她,喉间哽咽,“我知道的,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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