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唤道:“赖在我家白吃白喝可不行。”
“我不是干了一天粗活了么!你去嘉兴城打听一下,温五爷打从生下来可劈过柴!”
“非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的话,就做我家长工好了,头三个月没有工钱,能做就留,不愿做滚蛋。”
“你!”
“怎么?听不惯就走,没人拦着。”
“好,好!”
“好什么好,叫声东家来听听。”
凤楼额上青筋乱跳:“你还想不想上天?”
月唤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凤楼抬手替她理一理额前刘海:“我是说天晚了,东家早点歇息。瞧你,累成这样。”
月唤正要说话,忽见二宝翻身,一摸他身下,湿了一片,恼道:“刚刚一泡才好,又尿!”
长工凤楼忙道:“东家你歇着,我来我来。”
阿娘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这个,操心那个,有一肚子的话无处诉说,心里那个难受,在床上躺到了小半夜,终于还是憋不住,起身下床,去找月唤,叮嘱她千万不能对那杀千刀的温老五心软。
阿娘掩着衣襟,悄悄走到月唤屋子窗前,见里头已无光亮,料想她早已睡下了,想敲门入内,又怕把两个毛头吵醒,在窗外站了站,觉得夜风微有寒意,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屋子里头传出唧唧哝哝的说话声。
阿娘一惊,忙侧耳去听,先是月唤的声音:“……你住哪里关我什么事?手也拿下去,不要碰我,死开。”
听得凤楼道:“这样凶巴巴的做什么?东家你要亲切一些,和善一些,温柔一些,才能留住我这样不要工钱的人才。”
阿娘正在想他是哪门子的人才,忽听月唤明显不同于以往的、懒洋洋且娇滴滴的声调说道:“死人,明天记得把后院花园内的花枝都修剪了。”
“知道了。”
“少了东家二字。”
接着是凤楼略有些不耐烦、气息略有些不稳的声音:“知道了东家,别再分心说话了。”
阿娘气得打哆嗦,却又无可奈何,对着天上乌云长吁短叹,扭身回屋,一夜哭到天亮。
也是这一年的秋天,仇万里秋闱不第,锐气为之一挫。中不了举,入京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迟迟未能成行,人就有些心灰意冷起来,一天天的混着日子,有事无事闹着脾气,只要回家,便就打鸡骂狗的。香梨渐渐的有些气闷起来,原先是打定主意在仇家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良妇,叫人家都对自己高看一眼,但实在忍不得,便带着碧瑾成天去这里烧香,那里还愿,日子倒也自在。
这一天,城中有庙会,她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同老姑娘说了一声,一大早就带着碧瑾逛庙会去了。一时忘了情,跟着一个杂耍班子从城南走到城西,路走得多了,又累又饿,四下里一瞧,见眼前不远处便有卖豆面糕的小摊子,正要打发碧瑾去买一些回来,忽然瞧见了豆面糕的摊子旁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这对男女手中各牵着一个小娃娃,两个娃娃才刚会走路,看着一样大小,梳着一样的发式,穿着一样的衣衫,白白嫩嫩的煞是可爱。女子正在吃豆面糕,大约是唇上沾了黄豆面,男子便伸手用拇指去为女子擦拭嘴唇,又自然而然地把粘在拇指上的糕点屑塞到自己口中吃了。女子一面吃着豆面糕,一面对他轻声细语,男子望着女子的面庞,静静听着她的话,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笑意。和从前一般无二。他从前也是这样看她的。
香梨看清那对男女身影的同时,心头便是一惊,虽已到了深秋时节,身上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悄悄转身,疾步往回走。
已经费劲巴拉的走出了老远,想想不甘心,重又掉头回去,在角落里站着,远远的看着那一家人。半天,去道旁买糖炒栗子。碧瑾从钱包里往那拿银钱,她拈了一只栗子在手,想要剥开一只尝尝味道,然而手抖得厉害,总是剥不开,一枚留了很久的寸许长的指甲忽然一下从中裂开,她气恼,索性把栗子丢下,定了定神,指着远处买豆面糕的一家人,笑问老板:“那一家人,老板可认得?”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复又埋头做自己的事情来了:“那是宝顺合的钟东家和她家的小白脸长工。”
香梨笑道:“你胡说什么,他们看起来像是东家和长工么,明明是一家四口的样子。”
老板忙着做生意,头也不抬道:“千真万确,那长工姓温,才雇来没多久,因为一张脸生得好,走了狗屎运,叫东家给看上了,这阵子时常一起出来溜达。”
老板娘不知想起了什么,在一旁“嗤”笑了起来。
香梨不快,问道:“你在笑我么?”
老板娘摆手,指着远处那姓温的长工道:“我是笑他。凭着一张脸,攀上了东家,和东家成了一家子,门不当户不对的,就惧内,是我们这条街上的惧内名人。”
老板接话:“正是,靠东家娘子养着,手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哪。”
香梨又回头看那对男女,久久的微笑。
老板见她神情有些奇怪,遂问道:“小娘子怎么了?可是认得那小白脸?”
香梨摇头:“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他这样没出息的男人。”
=======================古言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
感谢小伙伴们的支持,鞠躬~
第350章 350
半夜, 五月做梦, 有点睡不□□稳,翻了个身, 差点摔到沙发下面去,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同时察觉泽居晋的手掌就放在自己额头上, 温温热热的。
她悄悄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他的面庞,心不禁怦然一动, 静夜里,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剧,悄悄感受了片刻他手掌所带来的温暖和他在身边的满足感和安心感,然后轻声问:“把你吵醒了?放心好了, 没有不舒服,也没有发烧。”
“说了半天梦话,没听懂一句,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她轻轻笑:“这次不是噩梦,是一个长长的美梦。”
“什么美梦?”
“想知道?”
“说来听听?”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 我脑子里有小剧场的事情吗?”
“好像去博物馆的时候说过。”
五月双手交叠放于胸口,闭上眼睛,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是关于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她和我一样,生在小家小户,出身卑微, 但是和我不同,她有父母疼爱和庇护,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天真可爱,看似糊涂,实则通透。她敢爱又敢恨,性格干脆利落,和我全然不同。她可以做我不敢做的事情,说我不敢说的话,爱我不敢爱的人。她是另一个我,或者可以说是我想要活成的那个人。这样子说,你能明白吗?”
“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经常会发呆,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时候,是脑子里在上演这种小剧场吗?
“对啊。会不会觉得我很怪?”
“的确很怪。”泽居晋发笑,弹弹她的额头,“为什么这么喜欢胡思乱想?”
“大概是因为我喜欢逃避现实吧。晋桑还记得那一次在锦江乐园时问过关于我家人的事情吗?”
“记得。”顿了一顿,又说,“不想说也无所谓,等到你觉得可以了,到时再说好了。不过,sa酱和家人关系不是很融洽,在家的时候很不开心,这点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我家人都有,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但是现在七零八散,他们在哪里做什么,我已经无从得知了……小时候,有几年,妈妈出走,爸爸看我们不顺眼,时常打我们出气。那时候才七八岁的我,无处可去,也无力改变现状,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痛苦。”
泽居晋的手从她额头上拿下来,覆住她的嘴唇:“别再说了,那些事情,不要再去想了,我不会再问你第二次。”
“不要紧。”她笑笑,继续说,“虽然稀里糊涂的,可还是好好地长大了,尽管养成了这种懦弱又无用的性格,但却没有走上歧途,更没有仇恨任何人,没有对社会造成危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多少有些得意:“就因为我会幻想我不是我自己啊,我成了别的人,别的受尽宠爱的孩子,别的任何我想要活成那个样子的女孩子,她代替我在另一个时空里幸福地活着。每次痛苦地快要死去、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我都能够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哄得好好的。”
泽居晋猛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把她的脑袋紧紧摁在自己胸口上,自己的下巴搁在她头顶心上:“够了够了。以前的事情都忘记掉,以后无论如何不会再让sa酱产生这种需要哄骗自己才能度过的难关和痛苦。”
“这次来东京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怕过不了晋桑家人这关,但和由美子桑谈过话以后,反而定下了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她抬头,望着他眼睛微笑说,“所以,今天在楼下便利店里心安理得地刷了晋桑给我的卡。”
他给她的那张附属卡卡放在钱包里大半年,今天才第一次用。给他买了两罐啤酒,给自己买了一包水果软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