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唤暗暗叹息,问道:“这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李大娘摇头道:“这谁说得清?风水看过,法事做过,能人不知请了多少来,都没有法子。那一回,风水先生说大约是住处的风水不好,光是住处都换过好几回,连老太太的屋子都腾给她住过,但有什么用?自卿姐儿生养下来后,五爷与夫人争吵渐多,二人渐行渐远,夫人的性子愈发阴沉,看谁都不顺眼,这几年,五爷与她,便是连话都不大说了,也就为了卿姐儿才会偶尔去东院一回,从不留下过夜的。五爷大约也是心里灰意冷了……你还小,不明白,这种事情,谁能不忌讳?”
又悄声道:“二姨娘香梨原是老太太从前娘家远亲家的女儿,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便举家来打秋风,后来求了老太太,说五爷内宅空虚,膝下荒芜,情愿给五爷做小。因五爷这些年只得了卿姐儿一个,老太太也是心急如焚,当即就点头应下了……她识文断字,言语爽快,老太太又巴结得好,老爷常年在外,五爷不大管内宅的事情,这个家便交给她当了。”
月唤点头:“人家常说的那些蕙质兰心的女子,大约就是她这样的。”
“咳!咱们何苦灭自己的威风,长他人志气?自她进温家门,五爷对她始终淡淡的,据我看来,竟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她一家子寄人篱下讨生活,惯会看人眼色的,大约也知道自己在五爷心里的份量,所以也不大往五爷跟前凑,全家人只管巴结老太太一个。初进温家大门时,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管家管了这二年,她娘老子也在外置了房屋宅子,一家子使奴唤婢,好不得意,好不快活。”
月唤忽然问:“他说外面有许多人想进他温家的门,这话可是真的?”
李大娘又咳了一声,笑道:“五爷早年时常在外喝喝花酒,因为这个那个的和人家争风吃醋,打架闹事,颇做过几件荒唐事,但没有一回是当真的,抢亲更是头一回,放心罢。”又道,“本来以为他好了,这些个毛病不会再犯了,谁料突然抢回来一个人,倒叫我们吓了一大跳!”
月唤鼻孔朝天,轻蔑地翻着白眼说:“正是,你们要清楚,是他去抢的我,不是我去抢的他。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谁会把他放到心里去?啧。”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把收到的见面礼收好,瓜子嗑了两把,一时无所事事,又去铺纸练字。李大娘笑她:“姨娘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把笔一掷,生气道:“我有名字!”
李大娘正要去屋外,闻言吓了一跳,急忙顿足,一本正经地重新问道:“月唤你可是要去考状元?”
月唤重新捡起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早上没来得及写完的“十”字,说:“唉,我状元不考,只是做了这些年的睁眼瞎子。可怜可怜。”
却说凤楼拄着拐杖,耐着性子在父亲的书房内挨了许久的训,温老爷刚刚惩治了洗刷老茶壶的元凶,心情还好,所以只讲了一个时辰就住了嘴。凤楼咬着牙听到额头冒冷汗时,温老爷才大发慈悲,摆手道:“去罢!”
凤楼吁出一口气,面上却不敢现出一丝喜气来,微微躬身道:“儿子明日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再来听父亲的训。”
从温老爷的书房出去,跟着他的人急忙上前接着,软轿也是早已备好的。他上了轿子,把拐杖交给鸡鸣,吩咐道:“去她那里。”鸡鸣是他肚里的蛔虫,闻言也不问那个她是谁,一溜烟地就指挥人把他给抬到了三姨娘月唤处去了。
进了院门,下了软轿,叫鸡鸣等人下去,自拄着拐杖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便见里屋的门梁下悬着一把新鲜荔枝,撑不住笑道:“我早年随管家去庄子里收租,看到庄子里农人家的咸鱼干肉都是悬在房梁下收放的,如此一来,既不怕被猫鼠偷吃,也可避免受潮发霉,只是从来没看到有人这样收瓜果蔬菜。一把荔枝罢了,你们害怕被谁偷吃了不成?”
倩惜笑道:“这是姨……姨娘叫我系在门梁上的,我也不知道姨娘是要做什么,大约是想把荔枝风干好吃荔枝干。”她没李大娘脸大,不敢当着凤楼的面对月唤直呼其名,纵然为难,也只能以姨娘相称。
月唤闻言,停了笔,摆手道:“不对不对。你们不晓得,若是把荔枝腾空吊起来,它就会以为自己还好好地长在树上,以为自己还活着,这样就能多放好几天,否则要早早坏掉啦。”
凤楼大乐,道:“嘿,爷运道好,抢了个世间罕见的宝贝回家。”
月唤懒得跟他说话,拧身走了。凤楼扯下一粒荔枝,剥开来往嘴里一丢,道:“乖乖,果然跟活的一样新鲜。”
月唤回身乜他一眼,练自己的字去了。凤楼因为走动,身上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扯开几处,遂回床上躺了一躺,待养足了精神,又起身教她几个新字。她学得用心,不用督促,也不喊累,一个字反反复复地写,一定要练到自己满意为止。
到得晚间,与凤楼各自用了晚饭,洗漱罢,李大娘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捡起毛笔,欲要再接着练,李大娘劝一声:“天不早了,姨娘早些歇息为是。”一个眼风丢过去,静好及倩惜就上前来不由分说,架住她往床上送。
她窝到床里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好累,好困。”言罢,蜷缩成一团,面向里睡了。
凤楼伸展了一下手脚,慢腾腾地挪到她身后,紧紧贴着她的背,伸手去解她的小衣裳。她警惕非常,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前胸,一只手去抵挡,一面吓唬他:“你敢欺负我,我明天去告诉你家老太太,请老太太教训你!”
凤楼在贴着她的耳朵暧昧地嗤嗤笑:“你傻啊。”
她抵挡不住,才三两下,两只手就已被他攥住了。无法,一咬牙,违心说道:“娃他爹,咱们能好好说话么?”
凤楼嗤嗤闷笑几声,几乎要岔了气,好不容易止了笑,头伸到她耳边,道:“等我忙完了再说,或是一边忙一边说。”言罢,凑上来就亲嘴巴。
她在床上乱扑通,不过三招两式便溃不成军,不由得又窘又羞又气。其时,他的手已覆上了前胸,她用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挣出一只手来,胡乱揪住他的一绺头发,硬是把他的人给扯开少许,皱着眉头气恨恨地问他:“温凤楼,我问你,你家中已有了两个老婆,为甚还要抢我回来?”
凤楼道:“我也无法。你可听说过世上有身不由己、情难自禁这句话?其实说起来,都是你不好。”
她气极,诘问:“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你又看中我哪里!难道是因为你看我吃东西比别的人香甜,才去抢我回来的么!”
他晃了晃一根手指,眯着眼睛回忆道:“那一天我在你家,看见你披着头发坐在豆角架下,手里捧着一把樱桃,脚下卧着一只花猫,而那一天的日头正好,你的影子拉得老长,你不停地往嘴里丢樱桃,腮帮子鼓得老高,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笑——”
“长话短说!”
“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眼睛忽地一跳,心里咯噔一声,下边扑棱一下。”
“听不懂!”
其实前面两句她懂了,但不明白他说的下边扑棱一下是什么鬼话。但她深信,但凡她听不懂的,一律都不是好话。
他想了想,重又道:“我初见你时,心想,咦,这可爱的女孩子不就是我儿子的娘亲么?我认出你的时候,心里立时便咯噔一声,然后就晓得大事不好了。”
“什么鬼话?!”
第30章 22.9.28
五月无声地流了许久的泪,看看更衣室里挂着的时钟,忙抽湿巾出来擦了把脸,胡乱收拾了下,到外面吃饭化妆做准备工作去了。
今天生意也好,开市伊始,所有的桌子转眼间坐了个满满当当,来的客人几乎都是她认识的熟客。才给这边的金城端来烫清酒,转眼就看见邻桌的妞妞爸妈。小两口今天带着妞妞一起过来了,看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写菜单,还要眼观六路,给那边桌子上菜,为这边桌子上茶,妞妞妈妈颇为同情道:“你们挺辛苦啊。”
五月也笑:“是啊,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这样,习惯了,但我觉得忙点好,比较充实嘛。”
美代领着久美子一路巡视过来,大概是听见她与客人的对话,经过她身边时,特意绕一步过来,亲昵地替她理了理衣襟,转身对久美子说:“我看下来,好像咱们五月喜欢把工作服烫过再穿。”
久美子点头:“的确,棉布衣服容易皱,熨烫一下,看上去舒服多了。咦,五月哭了吗?怎么眼睛都红了?”
五月揉揉眼睛,抱歉地一笑,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否认也没用,眼睛是红的,眼皮是肿的,人精们是骗不过的。
久美子笑吟吟地说:“五月呀,不是我说你,咱们做服务行业的,最要紧的是笑脸迎人,千万不能带着情绪上班。你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哪个客人花钱出去用餐时愿意看到服务人员肿着脸、红着眼?不是晦气吗?”
美代是个即便心里不快,也绝不会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她只是关切地问五月:“不要紧吧?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