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莉一看她反应,赶紧抓过她的遥控,转台:“别看这个了。”
师夏手里一空,画面已经换成一档新闻节目,她也笑:“嗯,吃饭吃饭。”
吃到一半,她咬着筷子,随手在纸巾上画下图案。“你觉得这像不像四个8?”那是高承义的第二个纹身,她看久了,越看越感觉是四个8凑在一起。
朱莉也靠近看一眼:“挺像,这是什么东西?”
“高承义的第二个纹身。”师夏又在旁边写下一个1988:“他的第一个纹身是这个。我哥的生日就是1988年8月8号。”
朱莉说:“不会这么狗血吧,他害死你哥了?”
师夏开玩笑说:“谁知道,说不定他爱过我哥呢?”又把纸团揉了,丢进垃圾桶。“不想了,老想这些干嘛。”
晚上,师夏回到书桌前,画新画。
那一盏灯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坏了,师夏懒得去修。
光影晃荡。
高承义之前帮她修灯泡,问她“你经常这样吗?”意有所指,等她答了,又装傻只说灯泡的事。那时,他的笑在昏暗光线下,挠得她心痒。现在一想,更受不了。
师夏握起笔。
灵感稍纵即逝,全与那人有关。痛感与快意齐齐涌入骨髓。万物浮沉,她在影子里抓到什么,又把它烫到纸上。淡漠与浓厚的色彩,交织,翻卷在一起。
她仿佛不知名的幽灵,一半游荡天堂,一半陷入地狱。
静默的夜,时间缓缓流走。
画完以后,窗玻璃上泛出一点黯蓝,一点苍白。
她揉着颈脖,感觉疼了,又去看时间,才知道原来是熬了一通宵。画得连时间都忘了。她起身去洗澡,睡觉之前,把这一幅手稿发给朱莉。
朱莉回微信:“看不懂啊,这画的什么东西?用色挺有感觉的,但要怎么纹到皮肤上啊,难度有点高啊,要这么渲染。”
师夏拿着手机看一眼,又跌回床上,拉起被子蒙头。
在这一刻,她理解了师父跟她说的话。艺术就是人心。
心碎,也是艺术。
实际上,师夏几乎没睡几个小时,就被朱莉拉起,赶场子。朱莉不知道从哪里居然拉来了一笔赞助,在S市某文化工业园区里,举办一个小型个人纹身展。
朱莉硬把她被子掀了:“你不出现,赞助商都要骂人了,你赶紧的。昨天就来了两个名人,你可以跟他们交流一下。”
师夏打着哈欠,套衣服。“什么名人?”朱莉说了名字,都是圈子里很有名气的大师。她稍微有了点精神:“他们今天还来不来?”
“来啊,所以让你快点。”
“嗯……”
朱莉看她身上那麻布袋一样的衣服,又皱眉说:“你就不能换件好点的吗?”
她困得要命,脑子浆糊似的不会动:“嗯……”低头看一眼,又继续套。
朱莉无语,一看滴滴叫的车过来了,就抬头说:“你快点下楼啊。”
师夏穿好衣服,坐在椅子揉一把脸:“知道了。”她强撑着,画了一个淡妆,还记得要涂一下口红,打了淡腮红,尽量看起来气色好一点。
师夏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咖啡,跟着朱莉搭车出发。这文化工业园区布置很清幽,进门就是一大片竹林,修剪得整整齐齐。各种咖啡馆林立,人来人往。
到了会场,她远远望见一个穿黑风衣的背影,混杂在人群里,仍然高瘦。她立刻心里一跳,看着很像高承义。朱莉拉她:“看什么呢,快点。”
师夏收回目光,也觉得是自己又看错了。高承义怎么会来这里,他最烦这些。
她在展厅跟赞助商见过面,又跟两个行业内的大师聊天,正说得开心,她往玻璃墙外一瞥,她又看见那一个黑风衣就站在离展厅不远的一棵竹树下面,他面前还站了一个红发女人,她把相机递给他,另一手又扯他的袖子。
黑风衣把她的手甩开了,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女人的情绪很是激动。
因为黑风衣背对着她,师夏看不到正脸,有点急躁,想看清楚是不是高承义。旁边的大师跟她说话,她也听不进去,便打了个招呼,准备出去看。
朱莉走过来:“你最新的那一幅画要不要挂上去,还多了一个空的。就是不知道尺寸……”师夏的目光紧紧追着墙外的人影,推开她:“回来再说。”
等她追出去了,她就看见周城拉着那个女人走出去很远,而高承义已经不见了。
师夏想起朱莉提起过这个女人,当时没放在心上。她正想给高承义打个电话问两句,又觉得现在关系尴尬。她还没拨出电话,手机先响。
屏幕上闪着三个字。
男朋友。
师夏看见那三个字,手有点颤。朱莉从后面走过来,“你要见他吗?”她回头看朱莉,朱莉指着进门的方向:“喏,来了。”
她顺着朱莉的手指望去,一眼就看见门口聚集人群的地方那一抹黑风衣。那一身风衣笔挺,衬衫领子烫得挺直,底下是大长腿。
是高承义。
他把手机挪开一些,看一眼,才把手机收起,放回裤袋。他又继续往前走,闲庭信步一样,浏览她的作品。
身后有一两个年轻女孩跟着,大概是认出了他来。她们一边笑,一边在后面偷拍他。
电话嘟嘟,她低头看一眼,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了。
师夏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他。她现在心潮澎湃,刚才的酸意全部忘了。她一直移不开视线地看他。
十五天没见了,好久没离他这么近了。
朱莉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快去啦。”
师夏难免懊恼自己没听朱莉的,穿好点,但还是走上前了。
她才走了两步,高承义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刚好与她的目光碰上。她不知道怎么的,大概是没睡够,脑子不知道怎么反应。
师夏被他这一瞥,就干巴巴抬了下手,又收紧,摸了下头发。到底在紧张什么,她都想骂自己了。
高承义站在那边看她一会,隔得远,她模糊感觉到他应该是笑了一下,然后就看见他直接朝她走过来。
展厅很安静,他的脚步声无比清晰。
只是十五天没见,她就感觉自己又倒退回最初那个样子。不,状态更糟糕,就像一个鬼鬼祟祟的花痴。
等他走到自己面前来,师夏才稍微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状若平常地咳一声:“来啦。”
高承义站得离她有一点距离,看着她好一会,才点头:“嗯。”他一直在看她:“马上要去伦敦了吧?”
“是啊,过几天。”师夏点头,环视着展厅:“怎么样,我的手稿好看吗?”
她听见高承义低笑一声,然后说:“好看。”
师夏一转回头,又撞上他的目光:“哪幅最好看?”
高承义的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到她身上,目光与她一碰。
他笑着说:“你。”
师夏摸头发的手一顿,往后拨了一下,挤出个笑容。她刚才心跳失速,也没能想出什么话来。一定是通宵的后遗症。
高承义看她两眼,又转头说:“我看见那边还有一个画框是空的。”
“嗯,多了一个,等会挂。”师夏有点心不在焉,跟他边走边说话。
其实她很想问问那个女人是谁,怎么回事,但又觉得这客气的气氛之下,她有点说不出口。她现在太困,只觉得脑子也有点转不动。
两人走了一段,其实谁都无心看画,一时又无言。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让所有的话都欲言又止。
高承义看着她,又说:“忙吗?”
“还好啦,其实这些都不是我在弄,都是朱莉在忙。我就是负责画。”
高承义点点头,又压低声音说:“那一起吃饭?”
师夏顿了顿,她其实困得要命,很想回去睡一觉。但是她望着高承义的脸,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拒。她比自己想象的更渴望他。
在她略微停顿的时候,高承义又说:“你要是不想去……”
师夏感觉他小心谨慎,急急打断他:“去吃什么?”
高承义似乎松一口气:“现在走吗?我知道附近有一间不错的。”
师夏说:“可以啊,我去跟他们说一声就……”
她正想往前走,感觉手被人牵住了。毫无预警,她感觉到那只粗糙的手,略微透着一点凉意。她的心口迅速砰跳。
她转头,见高承义在望着她,眼光一动不动。
师夏被他一看,心跳降不下来,也很快注意到他下唇边缘刚浮出一点薄胡渣。她觉得很性感。
她挪开视线。
高承义拉住她,刻意把声音压低。
“这些天我都睡不好。”
师夏哦一声,颇有点遗憾,摇头:“是吗,多喝热水,多吃安眠药吧。”她得意洋洋:“怪了,我睡得特别好。”
高承义失笑,轻揉着她的手:“想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