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承义的手指敲敲桌子:“先吃饭。”
“你这反应有点怪啊。”师夏转头看他的脸色,昏暗灯光下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一时忍不住胡思乱想:“不会跟你有关系吧?”
高承义往后靠在椅背上,眉毛下压,眼神深凝着她。“什么关系?”
师夏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无稽,摆摆手不提了。
余婉感叹了几句当年的人和事,好奇的目光一直在高承义和师夏之间扫来扫去。师夏被看得有点不耐烦,“别看了,我在追他。”
余婉捂住嘴巴:“你追……”转而又望向高承义:“她追你?”
这一眼饱含深意。尽管她丈夫很少提高承义的私事,但毕竟是校友,余婉对他的事也略有所闻。
师夏也望着他:“不是吗?”
高承义没有直面她们目光,拿起杯子在唇边碰了一下。往事排山倒海,伴着那易碎琉璃的灯光,冲击得他头晕。他有点坐不住,索性起身。
“我去下洗手间。”
师夏“啪”捏断了牙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又低头,在桌上把牙签一根根铺开。
余婉顺着她的眼光看一眼,又回头:“他怎么了,害羞了?”
“怎么可能。”师夏失笑,回头望一眼,有点感叹:“他很难追。”他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厚冰,望得见他的脸,摸不着他的心。
余婉轻轻地笑了一声:“真是风水轮流转。”也不再说话。
师夏抬头看余婉一眼,敷衍地“嗯”一声:“可能是报应吧。”
余婉看她折碎一根根牙签,摆弄着,开始有了一点雏形:“这是什么,蛇?”
师夏专心致志地堆砌:“龙。”
灵感这东西稍纵即逝,有时候苦思冥想,还不如一顿饭来得有效。
她终于将一条巨龙叠起,看了看,很是满意,轻轻一伸手。一条龙的躯体纷纷跌成碎,再变回一堆凌乱的牙签。余婉在旁边感叹,她没接话。
师夏忽然想,或许不是因为这一顿饭,让她有了灵感。而是过往无数次的心碎,才凝结成作品。她隐约感觉到,这将会是她最满意的一幅作品。
一顿饭吃到了八点。
放下筷子,师夏一边喝水一边说:“也不全是因为这件事才不去同学聚会,怎么样,大家都挺好吧。”
“挺好的,不过变化特别大,很多人都认不出来了。”余婉拉着师夏的胳膊,指着高承义:“这么多人,只有高同学越来越帅。刚才他一进门,所有人都在看他。”
“我不这么觉得。”高承义看师夏一眼,语气冷淡:“只是有些人忘性大。”他见师夏没有什么反应,吐了口气,抬手:“服务员,结账。”
“真羡慕你们,可惜我没什么变化。”师夏漫不经心地咬着叉子上的西瓜块:“还是那么漂亮,哈哈。”
余婉忍俊不禁。
高承义签单的手顿了一顿,无声地撩起嘴角。
等他签完单,他的手机响了。
高承义对两人打了个手势,出去接电话。
父亲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见过卫世鸣。
“见了。”
高承义走到商场护栏处,撇开视线,思索片刻,“怎么了?”
“卫世鸣还在国内,不肯回美国。现在学校那边的课程缺了很多。”
高承义心不在焉地“哦”一声。
“他说,你抢了他女朋友,是要报复他们家。”电话那头的男声顿了顿,“当然,我知道这话听着很荒谬,你应该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高承义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无论是这一通电话还是这混乱的关系,都让人觉得荒谬可笑。
“你笑什么?”
“您为什么这么在意卫世鸣的事?您放心,我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这气氛一瞬变得僵硬,高承义稍顿一顿:“这段时间美国那边天气也不太好,您的身体怎么样?”
电话那头几乎立刻松了口气,“我身体?上次不是给你发检查结果了吗?挺好的。”
“嗯。”高承义沉默,“父亲,那些话是卫世鸣跟您说的,还是母亲让您跟我说的?”
高父:“你不用管是谁说的。”
那就是母亲。高承义的手指捏紧手机,用力得几乎爆出青筋。
高父:“我只是希望你保持理智。不要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高中是这样,大学毕业还是这样……”
高承义的耳朵仿佛被“高中”扎了一下,无数记忆翻滚。他第一次出口打断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
他整个人都变得绷紧。翻腾的情绪在心里横冲直撞,一丝嘶声从牙缝里透了出来,然而很快就没了声。嘴唇紧了又松,最终成了一条冷漠的直线。
“过去那么久了,提这个没意思。”
被骤然打断,高父惊愕之余,多少有点怒意,但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冷静:“儿子,我们在沟通一件事情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我不希望你带着情绪跟我讲话。我一直是那句话,不要浪费时间做没有价值的事情,你以后会后悔的。”
尽管父亲讲得很隐晦,但是高承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深呼吸一口气,将肺腑之间的愤怒压制下来,极力藏起毫无用处的情绪:“父亲,让我把我的态度说得更清晰一些。第一,我没有抢他什么女朋友。第二,确切点说,我不认识他,也不可能帮任何人去劝他回美国。”
电话那头一顿,隔了好一会才说:“算了,这事等我回国再说吧。你吃饭了吗?”闲聊几句,他又叮嘱儿子不要放松研究和学习气象知识。“什么时候想通了,早点来这边,我这个项目也需要用人。”
挂断了电话,高承义吐了一口气。
偌大的商场,电梯上人来人往,热闹的人声远离了耳朵。窒息的感觉淹没到他的喉咙,漫过他的眼眶,他仿佛沉入水底。
一呼一吸间,他将肺腑之间的浓烈情绪全部收起。修长的手指放到领带上,不疾不徐,扯紧。
再睁眼时,他又成了刀枪不入的高承义,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在刚才某个瞬间,他突然理解了师夏那天说的话——
“你知道什么?”
他回头,望向泰国餐厅门口的石像,这女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透过它,他眼里仿佛看见那一年酷暑教室里,坐在第一排课桌上晃荡双腿,敢跟猥琐老师对峙的女孩子。
她肩膀单薄,心肠柔软,眼神却比什么都硬。
三人一起下到停车场。余婉开玩笑说要回去好好盘问一下周城,什么话都不跟她说。这么闲聊几句,很快就到了负二楼。
余婉说:“我的车在C区,你们怎么走?”
师夏踢着脚,侧头等着高承义说话。
高承义说:“我们是B区。”
临走时,余婉回头,冲他们暧昧地挤了一下眼:“加油。”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师夏钻进车里以后,听见高承义说:“对不起。”她转头,见高承义握着方向盘,眼睛望着前方。
“啊?”
黑暗的车里,一丝光也没有。
高承义将视线从前方收回,转而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神泛着一丝凝聚的光,又像一池深沉的河流,底下隐藏得更深的情绪,让人捉摸不定。
被他一看,师夏心里顿时怦怦跳。不是要拒绝她吧!她想躲避,生怕那薄唇里吐出什么拒绝人的话来,但迎头一刀,低头也是一刀。她便鼓起勇气,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什么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高承义:
电话,我打的
饭,我约的
人,我接的
我,很难追???
第18章 找你历滔浪刷刷锅
第十八章
“我擅自约你们见面,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师夏揪成一团麻绳的心,霎时间松开:“就这个?”尽管师夏没说,但她也明白高承义的用心。有时候,直面恐惧,恐惧反而消失。今天余婉的话,也让她感到宽慰。
高承义仍然皱着眉头:“还有那天打电话的事,确实我不该随意评论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对不起。”
“还有吗?”见他语气沉重地道歉,师夏的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
“没了。”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她哼笑着,往后靠去:“我忘了。”
高承义的神情变得复杂:“你还真是什么都忘得快。”
“不管好事坏事,忘不掉,都不是好事。”她望向窗外空旷一片的停车场,白炽灯照得四下苍凉:“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像我哥失踪那么久,我要是天天回忆,那不是折磨我自己么。”
高承义眼神稍冷,盯着扑往白炽灯泡的飞蛾一会,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师夏偏头看他一眼,侧脸英俊逼人,却透着一点无情相:“不过,跟你有关的事,我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