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眼前这光景,秦九洲神经有点恍惚,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阿政,总会黏着他,死皮赖脸的求他帮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时,他总经不起他的求。
其实,现在也是。
可是,这一次,他不会心软,也没法心软。
他取了茶来喝了一口,语气淡淡的指示未然:“带你阿政哥去清洗清洗。别凉坏身子。这万一发烧,又要折腾全家。”
“哦!”
纪未然答应着,上前扶他:
“阿政哥,我带你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再过来说话吧……”
韩启政不肯,情绪仍是异常激动的:“小叔叔,你别管我身上湿不湿,这不重要……”
“我知道这不重要。”
秦九洲坐在那里截断了他的话:
“但,阿政,现在你求的这件事,我已经没办法帮你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一定可以的,小叔叔,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他强求着。
这份强求,令秦九洲感慨一笑,一径摇头,因为失望。
对,这孩子很让他失望。
都这么大了,却还那样,一闯了祸,就回家搬救兵。
一个真正的男人,有能耐惹事,就得有那本事善后,凡事靠家里帮衬收拾残局的,那不是男人,是败家子。
“阿政,你已经不小了,责任两个字的份量,你必须自己担起。遇事就想推卸责任,就想逃避,这样的你,还像个男人么?还能讨到你心爱女人的喜欢吗?还配得到她一生的托负吗?还能为她撑起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家,给她安全感吗?”
这几句话,份量一句重胜一句,声声句句皆有千斤之重,由他的嘴说出来,更是铿锵之极,充满了咄咄迫人的力量感:
“如果你想要和一个女人过一辈子,首先,你得像个男人,你要靠自己护她周全。现在,你连自己都护不了,除了让她为你做过的事伤心落泪,你还能给她什么好处?”
这些不是叱责,只是质问,却问得他无言以对,窘愧难当。
韩启政失魂落魄的瘫倒在了地毯上,双眼里头那些希望之光,在一点点收回去:唯一的出路,终于也被碾灭了。
“我知道,我不够优秀,我也知道,我总是让她失望,可我有努力改变……
“谁的青春不是稚嫩的?谁年少时不轻狂?
“我承认,我是没办法和小叔叔你比,你学什么都快,你做什么都能成功……
“我却只会时不时闯祸,这一次这件事,更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小叔叔,失去芳华,我会生不如死的,你真的能狠下心,见死不救吗?”
眼泪在簌簌的直淌,追悔莫及写满他的脸庞。
纪未然看着不忍极了,也殷殷的瞅起秦九洲来。
“不是我见死不救。”
秦九洲沉默良久,轻轻叹息,语气显得无能为力:
“有些错,根本就不能犯。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和你的父母能力再够,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阿政,你得记着这个血淋淋的教训,它会告诫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家里人可以惯着你,外头人不会。家里人可以宠着你,外头人不会。家里人可由着你欺负,外头人不会。
“所以,以后,你不要再走错一步。
“那份代价,能让人一辈子追悔……
“除了咬牙吞下,没其他办法。”
是的,他把话说绝了,只为了彻底绝他的念头。
若是普通人,凭他们韩家,或者可以将这件事压下。
但对方很不简单,那个侯平海不是他们能随随便便唬弄的,他的能力虽不至只手遮天,但是,铁一样的证据在人家手上,韩家除了认栽,除了服软,还能有什么法子?
难不成真看着他背着一个丑陋的罪名去坐牢?
不,韩家经不起这种丑闻的冲击,也丢不起这个脸。
这是二哥不得不向楚家妥协的主因。
“不,我不认,我不认……肯定还有其他法子的,我不能失去芳华,我不能。”
韩启政拼命摇着头,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再次跑了出去。
“阿政哥,阿政哥……你这是要去哪?外头雨那么大……”
纪未然追了上去,两个人一先一后从秦九洲眼皮底下消失了。
秦九洲静静的喝着茶,忍着没去追,脑子里回响着之前季北勋说的那些话:
“十六年前,你住院期间,芳华因眼疾问题,和你住在同一幢楼里。
“你住特需VIP病房,芳华住在眼科。
“中间有过一段时间,芳华得你允许,曾和来看望你的韩启政玩在你的病房,那时,你们三人曾同处一室,关系甚为亲密。
“老秦,这些事,你通通都记不得了吗?”
是的,他不记得了。
八年前他出过一场意外,记忆损失了大半,生活一下子变得残缺,很多人和事,都忘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叫二妞的,他的脑子里没印象了。
他是忘了,但韩启政肯定没忘——芳华说过的,她八岁就认得他了。
那为什么他从来不和他提及,他的女朋友和他也是旧识呢?
明明是很寻常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这么刻意瞒他?
这个疑团,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107,痴缠,她想绝他的念想,摧毁他们的未来
吃了一两片安眠药,芳华决定好好睡一觉,睡醒了,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失恋只是小事,实在用不着为了它,喝一个醉生梦死,痛一个肝肠寸断,哭一个惊天动地……
药效很好,一夜无梦,酐睡到天亮。
醒来,推窗,便有清新的晨风吹来,有温暖的阳光铺下,有碧蓝的天空给以拥抱,有充满烟火气的红尘噪音在四处回响,有生活的味道在每一个角落里流淌……
对镜自视,除眼睛红一点,脸色苍白点,神情显得过于平静点,也没什么异样的。
对,正青春大好,实在不必自寻烦恼。
“吃饭了,吃饭了……”芳霏进来时,青春飞扬的脸上笑容灿烂生辉:“姐,有你喜欢吃的牛肉粉丝汤,外加新出笼的蒸包……我刚去买的,热乎着呢……”
“徐记的?”
“对啊!”
“跑这么远干嘛?傻。”
“因为姐姐爱吃呀。”
芳霏抱着姐姐撒娇,并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态。
芳华笑笑,拍拍她的脸蛋:“不用这么刻意讨好。我没事。”
昨天,一切不愉快就此宣告结束,以后就是全新的生活。她要把过去一刀斩断,脸上也就堆起了微笑。
洗漱出来,饭桌上,芳霏和菊珛已经坐好,两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菊珛正在拍的那出戏。
“芳华,今天我会很早完工的,到时,我们一起到外头去吃火锅好不好?”
芳华知道她们是担忧自己,怕自己因为失恋而情绪消极,做什么傻事,所以才有这么一个提议的。
她哪是那种要死要活的人?
“吃火锅可以,但是,外头吃又不营养又不实惠,食材也不新鲜,你们要是想吃,那下午我去买,回家好好做一顿。”
她语气平常的接上话。
“好,那下午我会早点回来,然后一起去买,晚上咱们就烫火锅。”
菊珛一拍手,愉快的把这事敲定了下来。
*
这份愉快,很快被打破,韩启政再次闯了进来,芳华好不容易建起的平静情绪再度崩塌。
为了躲他,她将自己关进了房间,可他呢,阴魂不散的堵在门口求原谅。
后来,是菊珛回来了才将人赶走,吃火锅的想法就此搞砸。
第二天是周日。
芳华起得很早,想去晨跑,开门,却瞧见那个她曾爱得铭心刻骨的男孩,包着一件厚外套,缩在走道上,呆呆的望着某个地方,一副一宿没睡的模样。
她呆了一下,若是换作以前,肯定会心疼,其实,现在仍是心疼的,只是,不管她再如何心疼,她都不可能心软的。
漠然的越过他,跑下楼,迎着晨光,拼命的狂奔,在乍暖还寒的春风里,感受一种没顶的绝望,心的地方,在分崩离析,无情的碎成了渣渣。
隔的不是很远,那个男孩,陪着她跑,不远也不近,默默守望。
明明该是清晨最美的风影,可这样的画面,在如今的菊珛和芳霏看来,却是悲伤的离谱,并深深的刺痛着她们那颗脆弱的玻璃心。
“韩启政,你从哪来回哪去,麻烦你别再来***扰我姐了……我姐已经被你害得够惨的了……拜托你放过她行不行……”
拦住他,芳霏苦苦请求。
“韩启政,你以为你求得了芳华的原谅,你们就会有未来了吗?我告诉你吧,从前,我就不看好你们,因为你太软弱无能,根本就摆不平家里人。至于现在,芳华肯原谅你,我也坚绝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如今的你,根本配不上她……”
菊珛扔去的却是鄙视。
韩启政不听,绕开,一直一直陪着芳华奔跑。
芳华躲着,继续视而不见,一整天,她没有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