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兆轩回头看他一眼,稍稍调匀呼吸,兀自脸色发红,点头道:“约翰在后面,脚步慢一些,不过很快也会赶来。”
“冷……”包裹在一大块羊绒布里的白蝶菲,兀自紧闭双眸,仍然蜷成一团喃喃自语。
陈兆轩抬头看看乌宗明,再看看那个水手:“可以借一下二位的衣服吗?”
“当然可以!”乌宗明二话不说,脱下上衣,也裹在喊冷的姑娘身上。
水手紧跟其后。
不多时,约翰拄着“拐杖”赶至,看到船上,裹得像粽子一样的白蝶菲,和船上三个缺少外套的男人。
“快上船!”陈兆轩催促,然后站起伸手,直接将拄着“拐杖”的洋人,一把拉到船上。
“拐杖”落于水中,没人理会。
约翰在船上坐稳了,二话不说,也来脱外套。
“不必了!”陈兆轩阻止,“你也是个病号,不必多此一举!我们现在先回昆明找医生,毕竟白姑娘和约翰的伤情不能拖延。少寨主觉得是否可行?”
“当然!就听陈大哥的。”乌宗明立刻道。
陈兆轩和水手同时划浆,掉转船头,驶向距此处最近的城市——昆明。
昆明,最大的医院,陈兆轩以随身携带的一根金条,为白蝶菲和约翰分别定下两间独立病房,并找来两位分别治毒伤和烧伤的当地最好大夫。
陈兆轩一直守在病房门外。负责诊治的医生出门交待道:“已无大碍,不过……药物治疗的同时,也要注意补充病人的营养。病人现在是明显营养不良。倘若营养不够,不好恢复的。”
“这个自然。”陈兆轩点头道。
医生很快被另一个病人叫走了。
陈兆轩兀自站在原地,自语道:“总算无大碍了。谢天谢地!”
“如果是约翰,就该说感谢上帝了!其实……”乌宗明在身后的声音,“你和约翰一样,也喜欢白蝶菲姐姐,对不对?”
陈兆轩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你想多了!我是奉我们家老爷之命来查访白小姐下落,如今得知白小姐转危为安,可以安心回上海复命了。算是不虚此行。”
乌宗明不禁将他从头到脚一打量,疑惑道:“陈大哥你这般人才,在上海……竟然不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吗?人才如你这般,都不是什么…大少爷。那上海的正经大少爷们,又该是怎样一番形貌了?”
陈兆轩终于回头,对他道:“少寨主真是把人高看了。我当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事实上只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出身。如今奉命前来,得快快将白小姐的消息发电报回上海——告之我们家老爷。”
陈兆轩说完就走了。
乌宗明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陈兆轩的人物风采,简直就是他平生所见最出众的一个。这样的人物,在上海,竟然只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出身”!那上海“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们”,又得是怎样一番光景?
乌宗明由此越发坚定了今后一定到上海的决心!
陈兆轩找到当地邮政,发了到上海的电报。自己匆匆吃了碗米线,又买了一包女式衣衫和一碗肉粥,回到医院。
白蝶菲已经由护士擦洗了身子,只裹着被子躺在病床上。陈兆轩请护士帮白蝶菲换上一身贴身的绸缎衣裤,这才捧着肉粥进了病房。
一碗肉粥,买的时候滚烫,一路捧回来,已然成“温热”。
坐在病床前的陈兆轩,舀半勺肉粥,小心翼翼喂到白蝶菲口中,然而对方却全都吐出来了!
陈兆轩赶紧将吐在被子上的肉粥抹掉,从一包衣衫中拿出一件崭新的小衫,铺在她的下巴下,这才重新试探着再喂几口——每口都被吐出来了,充其量不过几粒碎米肉渣入口。
陈兆轩将粥碗放一边,两道浓眉都不禁拧在了一处。
门口的两个小护士对视一眼,道:“我们刚才已经喂过中药汤,大部分都吐出来了。医生只好重新开方子,改用西药打针。吃药不成,就能用打针代替。可病人老是不肯吃东西,这样下去总不成。”
“粥吃不下去,换成汤水,应该还可以。”陈兆轩说着,转身又匆匆离开。
不多时,他又返回病房,这次拎着一瓦缸鲜鱼汤和一碗牛乳。
舀一勺鱼汤,确定勺中无鱼肉更无鱼刺,这才小心翼翼喂到病人口中,可还是被病人吐了出来。
连喂几勺鱼汤,皆如此。
于是换成牛乳,同样被吐出。
陈兆轩将牛乳重重放在一边,道一声:“也罢,一天半天不吃东西,也饿不死的!”
旁边护士却道:“医生说了,病人已经连续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这要再不吃东西没营养,只怕……只怕对毒伤恢复不利啊。”
“其实是很不利病人恢复!”另一名护士补充道。
陈兆轩无奈:“可是她吃什么都吐,我有什么办法?”
两名护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较大胆,道:“您才是病人家属。您要不想办法,别人更没办法!”
陈兆轩哑口无言了。独自在病床边坐了一小会儿,抬头对两名护士客气道:“现在,我一个人可以照看她,就不敢劳烦二位了。”
两位护士立刻离开病房。
陈兆轩上前将病房关好,然后回到病床前,低头看着病床上昏迷中的重病姑娘。
“关键时候,就不拘小节了。在下绝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冒犯得罪之处,日后甘领责罚!”
陈兆轩说话语气“公事公办”,然而脸上却还是现出一丝“羞赧的红”。
其实他真不是个容易脸红的人,可这一天之中,几次三番红了脸。
他伸手,脱下了身上的大衣——大衣明显碍事!
脸上有明显红的陈兆轩,脱去大衣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只当是“做大事不拘小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一把抓住勺子,舀了勺鱼汤,倒进自己嘴里。
然后他伏身,与白蝶菲面对面,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的睫毛,再凑近了——嘴唇贴嘴唇,将自己口中的鱼汤,喂进了她的嘴里。
四唇相接,确定鱼汤不会再流出,这才松口,直起腰。
白蝶菲躺在病床上,仍然紧闭双眸,人事不省。
陈兆轩想自己不算“轻薄”了人家。毕竟病人恢复要紧。
所谓“万事开头难”。终于迈出第一步,之后的……就相对容易了很多。
陈兆轩含了一口又一口的鱼汤,喂进了病人的口中。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喂了病人足有半瓦罐的鱼汤。
然后是牛乳,也喂进去了小半碗。
接着是肉粥,这次难喂得多,多半还要吐出来。陈兆轩只有作罢。
如此喂食,着实让人满头大汗!
陈兆轩以手试一下额头上的汗,然后将残汤剩粥,悉数倒掉。
至夜间,陈兆轩又来一次,带了一罐鸡汤。
将两名护士“请”出病房,陈兆轩这才“如法炮制”,满头大汗地喂了病人大半罐鸡汤。
深夜,女病人的单人病房中,当然是两名护士守夜。
第二天,清早,拎着一碗糖粥和一罐排骨汤的陈兆轩,一进病房,就见两名护士冲自己大惊小怪:
“真是奇怪了,这位少爷,您是怎么将那些汤水喂给病人的?”
“昨天半夜我们试过了。莫说是药汤,就是白水,都难喂得很,病人几乎喝不下去什么。可她昨天喝了不少鸡汤鱼汤,您是怎么做到的?”
陈兆轩脸上的异样神色一闪即逝,当下道:“真是有劳二位了。我想……现在照看她。”
两名护士立刻站起,走出病房,回头还要来一句:“只要这位少爷单独留下来照看病人了,病人就能喝下汤水。我们晓得!”
病房门关闭,又只剩下他和她。
陈兆轩在病床前,习惯性的脱下大衣放一边。然后含一口排骨汤,伏身喂给紧闭双眸的姑娘。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他能感觉得到姑娘柔软的双唇,在颤动着。
他瞪大眼睛,看到她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
四目相对,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
陈兆轩一惊之下,赶紧又抬头,双唇离开她的双唇,却听得啪一声脆响——他的半边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个大耳光。
白蝶菲坐起,呸一声,将口中的排骨汤,全都吐在了地上!
第62章 误会
陈兆轩半边脸红肿,低头道:“你……误会了!”
已然明显瘦弱的白蝶菲,刚刚醒来,就看到对方近在咫尺、四唇相接。她无暇多想,直接甩对方一个老大耳刮子。转眼又吐出口中的汤,终究也觉得蹊跷,如今听其言、观其色,原本混乱的头脑,也渐渐清醒起来。
她抬头看着他,不言语。脸上的怒色,却渐渐消失。
“医院的护士们都没法为你喂食。医生又说没有营养会很不利于伤情恢复。所以……所以我用了这么个……冒犯了姑娘的法子。还望姑娘见谅。”陈兆轩低头道歉。
他挨了一巴掌,也是有足够的缘由——情形尴尬,其实也难怪对方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