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回倚虹院了,先在上海找个地方悄悄住下,然后慢慢等……等到和维楠再见面,然后说什么也要劝维楠和自己离开上海,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成家立业。然后,再生几个小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维楠就不会再说什么“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一个大哥”这样的话了。
坐在路边冰冷的石上,晴鹂擦去眼泪,嘴角的一丝笑意,却冻住了。
脚步声。她抬头,见是倚虹院几个人。
几人见了晴鹂都很高兴:“四处找姑娘,老天有眼,总算找到了。姑娘这一走,可是我们倚虹院了不得的大事。”
晴鹂站起来摇头:“我……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你们就跟妈妈说,没找到我。”
她从包袱里抓出一把银元塞过去,对方只是避退。
几人把晴鹂簇拥在中间,笑道:“姑娘不肯走,我们也只有使强了。倘若带不回姑娘,我们这些人啊,个个都逃不过一顿皮鞭!”
当夜,倚虹院。
头牌晴鹂的闺房,被装饰成大红喜房。喜房内,突然传出恐怖的大叫。
当众宣布要迎娶晴鹂“作小”的一身新郎倌装扮的周克慎,大叫着冲出“喜房”,分外惊恐地对众人说:“疯了,疯了,晴鹂疯了!”
老鸨带头冲入“喜房”,见大红床帐下,被强行换作大红嫁衣的晴鹂,端端正正坐着,手中,是缠满红线的银剪刀,兀自滴着鲜血。
晴鹂的半边脸上,长长一道伤口,被剪刀划开,露出鲜红的肉。
晴鹂眼中含泪,冲老鸨笑道:“妈妈,这一下,晴鹂以后,可再不能接客了罢!”
倚虹院头牌自毁容颜“以保清白”的消息,很快上了街头报纸。
有人赞“青楼之中,也有志气女子”;也有人不屑道“一个青楼女子,接客也接了几年了。要划脸,也应在几年前。如今再划……嘿嘿,也终归是个失脚的青楼女子!”
更多人议论这个“多才多艺”又“温柔和顺”的倚虹院头牌,是在为“顾家不肖”二少爷守身。
顾永昌听闻消息,再看了报纸,笑道:“还真是个与众不同的青楼红颜。看举动是很有些志气。不过嘛,顾家人再不肖,也不能迎娶一个青楼女子污了门楣。哪怕是做小的,也绝不能!”
“看好二少爷。倘若有什么有辱门楣的大不肖行为,看我不打断他的另一条腿!”顾永昌吩咐手下。
顾维崧坐一边,一言不发。只是当父亲不在时,回头吩咐手下,凡是有关晴鹂姑娘毁颜的报纸,绝不能让二少爷看到。
“让二弟安心养伤,以免出什么差错不能正常行走,成终身之憾。”顾维崧这样对众人说。
终于有一天,许炳元邀请白蝶菲参加自己的大寿。
“白小姐务必赏这个脸。”许炳元笑道。
“许老爷邀请,蝶菲荣幸之至。”白蝶菲笑道,“只是许老爷大寿,自然是大场面,蝶菲还真怕自己到时候经不起大场面,闹了笑话。”
“白小姐真是多虑了。以白小姐的气派,还真没什么大场面能让你出所谓笑话。”许炳元又笑道,“白小姐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会派裁缝等人亲自为白小姐量体裁衣。许某人一点心意,白小姐不要推托。”
“许老爷的大寿,蝶菲怎敢让许老爷破费?怎能当得起?”白蝶菲分明惶恐。
“没什么当不起的!”许炳元的语气不容拒绝,“等大寿之日,白小姐倘若不来赏脸,那就是表示看不起许某人!”
白蝶菲惶恐说不敢。
“都说白小姐爱穿白。不必顾忌什么老皇历,许某人大寿之日,尽管穿一身白,才别致。”许炳元又嘱咐道。
“知道许老爷为何这般待你吗?”
无人处,陈兆轩对白蝶菲言道:“你真是好运气。我家老爷看中了一位家世显赫人才人品皆一流的青年,有心招为大小姐的夫婿。可大小姐偏不忘顾家大少爷。所以……老爷有心栽培你,有心捧你到能和顾大少爷……正式攀交情的高度。”
“是好运气,也是绝好的机会。这样的运气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白蝶菲回道。
陈兆轩回头盯着她,开口道:“复仇,可以不择手段。但你要记住一点,无论如何复仇,绝不能伤害到许家人……许家任何人!这是我的原则,也是你的原则!”
白蝶菲避开他的目光,不言语。
陈兆轩仍然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倘若你不去遵守我说的原则……我不会放过你!”
白蝶菲抬头,面对他的眼睛,突然笑了,笑道:“让我去损害许家利益来向顾家复仇……轩少爷,您也太高看人了。不说人品道德,我哪有这般大的能耐,自然也不会这般的蠢!”
第二天,不仅有老裁缝带着学徒上门量尺寸、首饰店的老板亲自带着伙计送来成匣的首饰任由挑,还有绸缎庄的老板娘上门细看白蝶菲。
“所有帐目,都会记在许老爷名下。所以白小姐根本不必担心花费。您这一身行头啊,由我老板娘说了算。走着瞧,到日子的时候,我管保把您装扮成上海滩一颗闪耀的明星!”
绸缎庄老板娘笑道。
回头,遇到许炳元,白蝶菲惶恐道:“让许老爷破费许多,怎敢当?”
“白小姐不必如此客气。不过……许某人寿宴那天,宾客不少。白小姐非许家亲眷,长居许公馆似有不妥。许某人在上海另有一处宅院,虽然比不得这里宽敞,却也小巧周全。白小姐不嫌弃的话,先移步此处。宅院中佣仆厨子保镖全有,总之不会让白小姐受委屈就是了。”
“如此麻烦许老爷,怎敢当!”白蝶菲愈加惶恐。
“说什么麻烦。白小姐再推托,许某人就认为是白小姐多心以为许家嫌弃了白小姐。”许炳元呵呵笑道。
“不敢不敢!”白蝶菲低头道,“蝶菲但凭许老爷吩咐。”
第41章 寿宴
夜幕降临,灯火辉煌的许公馆,长长的红地毯从洋楼台阶下一直铺到大门外。
许炳元大寿,却是西式为主。洋楼内,戴着白手套穿制服的乐手组成的整支乐队在大厅演奏着欧洲古典乐;洋楼外,草坪上,一张张铺有蕾丝边桌布的长桌上,摆放着各色糕点冷盘,多名穿着雪白制服的下人,小心翼翼捧着放有鸡尾酒香槟的托盘,穿梭于诸位身份尊崇的贵宾之间。
携太太站在洋楼梯阶下的许炳元,正和包括英国总领事在内的诸多“身份尊贵”宾客寒喧,抬头看到一人走来,当下和众人道个罪,亲自走出人群,远远地喊:“张公子——”
众多尊贵宾客诧异或好奇地注视下,张庭桢脸微微一红,赶紧上前几步,欠身向许炳元含笑道:“许老爷大寿,晚辈拜寿是理所当然的,何劳许老爷如此客气。”
“张公子客气了。”许炳元说着,携起张庭桢的手,穿过人群,步入洋楼,笑道,“来,我带你去见瑛儿。”
步入大厅,许炳元唤道:“瑛儿。”
正和几位名缓千金笑谈的许瑛娜回头,见父亲携一名蓝西装青年的手走来,稍稍一怔,很快现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客气道:“张少爷您好。”
“许大小姐好。”张庭桢立刻回应道,当着许多人的面,又见许大小姐盛装华服,不由得脸一红。
此时的许瑛娜,高大丰壮的身材着蓝紫色仿希腊式礼服,长裙委地,一条细细的蓝紫色水晶肩带在雪白的肩膀上勾勒出优雅的弧度,乌黑的卷发用一枝蓝宝石镶嵌成的黄金柄玫瑰花扎着滑过肩头。手镯项链耳坠,皆是成套的黄金嵌蓝宝石款式,华丽中不失优雅。
装扮宛如华美的希腊女祭司,分明比平时又美了几分。张庭桢和她对视一眼,当下脸一红,低了头,只觉得心砰砰直跳。
许炳元看在眼里,当下呵呵直笑,回头对长女说:“张公子是客,瑛儿,你替为父好好招待客人。”
然后把张庭桢拉到长女面前,这才松了手,转身离去。
与许瑛娜近在咫尺,张庭桢不由得脸又是一红,低头道:“许老爷真是太客气了。寿宴在即,大小姐自然事务繁多……”
话音未落,许瑛娜立刻点头道:“张公子所言极是,寿宴在即,瑛娜自然事务繁多。就不多作陪了,见谅。”
说着,径直从张庭桢身边走过,走出洋楼。
张庭桢独自站在原地,脸色发红,这次不是羞涩,却是分明发窘。
旁边多名太太小姐看在眼里,心知肚明。见年轻人一副窘态倒也可怜,当下有识得“张状元之孙”的几位太太上前,询问张家事宜。张庭桢彬彬有礼作答,很快太太们眉开眼笑,争相叫来自家待字闺中的年轻女儿们来和张公子寒喧。
许瑛娜独自走下阶梯,多名绅士少爷争先上前问候,许瑛娜礼貌性应答,很快被众多男士包围在其中。许炳元见情状,回头遥看张庭桢在厅内被多名太太小姐包围在其中的张庭桢,不由得眉头微皱,只是着实不好当众说什么。再一回头,见被众多男士包围着的瑛娜,突然不作声了,只抬头看向大门外。
许炳元顺着爱女的目光望去,见是顾家人步入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