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慎率众手下一头冲进倚虹院,张口就喊:“晴鹂呢?倚虹院的头一位红牌姑娘晴鹂,快把人叫出来,来侍奉本周大少爷!”
“晴鹂——再不叫晴鹂姑娘出来,惹恼了本周大少爷,放火烧了你们倚虹院!”
……
躺在香闺柔软大床上的顾维楠,睁开眼睛。
脸颊瘦削,相貌俊美,眉目间与顾永昌有七八相似。原本也是个翩翩美少爷,只是终日混迹赌场妓院,有家难回,早已成为顾家之耻。亲生父亲顾永昌不止一次公开说“这个孽子多早晚死在外面才好,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丢尽了顾家的脸面!”
楼下一片嘈杂声,他一下子坐起。身边的姑娘也跟着坐起,只穿肚兜小衣,一把抱住他,求恳道:“外面来的,应该是周德征大帅的大少爷。维楠,你要有分寸,千万不要真出什么差错。你要出了什么差错,我亦不会独活。”
倚虹院的头牌晴鹂,温婉多艺。倘若单论相貌,分明还不及倚虹院另外几名标致红姑娘,但胜在琴棋书画样样通,且满脸的温柔,兼一身的秀气。八分的容貌,加十分的才艺,再有十二分温柔,就成了众人眼中一等一的绝色女子。
“晴鹂——”周克慎的乱喊声由远及近,“我不管晴鹂现在是不是在接客。本大少爷今晚要头牌姑娘侍奉,哪怕接客接到半中间也得停下来侍候本大少爷!”
晴鹂抱着顾维楠的双臂,分明在收紧。
“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让别人来欺负你!”顾维楠咬牙道。
众人踩着木质楼梯蹬蹬蹬上楼的声音。
顾维楠翻身下床,一脚踢中放在床边的一把铜制夜壶。
周克慎一眼就认出顶楼一扇朱色雕花木门是倚虹院头牌的闺房。当下率众上楼,直奔而前。
“晴鹂——”周克慎靠得近了,放慢脚步呼喊。身后众手下也跟着放慢脚步,蹑手蹑脚。
“嘿嘿,晴鹂……本大少爷注定要让你今晚做不了清梦,咱们就来做做……嘿嘿,春梦是也!”
周克慎笑着说着,轻手轻脚,伸手就要推门。
“我说周大少爷……”
穿一身暗花黑绸衫裤的老鸨突然横过来,挡在了门前。
“周大少爷,您可是大大的贵客,好长日子没来,这倚虹院多少姑娘都想念您得很哪。”老鸨满脸堆笑,突然从肥胖身后扯出两个分别穿绿穿紫的美貌姑娘,推到周克慎面前。
“您看,您看,这位是翠莺,这位是紫鸾,都是一等一的标致,哪个不比晴鹂模样出挑?哪个又都想念周大少爷想念得紧哪。周大少爷,您不要辜负姑娘的心。这翠莺,这紫鸾,喜欢哪一位,就让哪一位今晚侍奉您。倘若都喜欢,两个一块侍奉周大少爷,也是妥当的。”
老鸨是拼命地笑。两个美貌姑娘,同时将洒了香水的锦帕往周大少爷面前一招,同时媚笑着一左一右倒向了周大少爷的肩膀,同时笑道:“周大少爷,不如让我们姐妹俩来侍奉您!”
不仅楼下众嫖客瞪大眼睛,周克慎身后众手下亦是瞪大眼睛。
这翠莺紫鸾也都是倚虹院仅次于晴鹂的两大红牌。倘若不是万不得已——因为这周大少爷实在是惹不起的主儿,老鸨也不会同时推出两大红牌来应付“贵客”。
两大红牌同时侍奉,这得是多大的艳福!
然而——
看着两位娇滴滴的姑娘分别一左一右向自己的肩膀倒下,周克慎却是突然“恶作剧”式地伸手拉两位姑娘的胳膊,重重向下一拉,然后再手一松。
翠莺紫鸾同时哎哟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大少爷,您这是……”老鸨唉一声,赶紧去扶手下两员大将。
周克慎却哼一声,道:“我说了,我要的是头牌晴鹂,而不是这二流三流货色。光有个脸蛋有个屁用,琴棋书画没一样能通,充其量就是个绣花枕头而已!我周大少爷的品味,岂是这等绣花枕头所能应付?晴鹂——快把你们的头牌晴鹂,给我叫出来!”
周克慎伸手去推门,老鸨赶紧拦在门前。
“周大少爷,不是我们斗胆敢怠慢您。只是晴鹂姑娘现在在接客。正在接客的姑娘,这要中途换客,岂不……岂不成了大笑话,这也根本不合规矩啊。周大少爷,您……您就体谅体谅……”
老鸨是拼命地陪笑。周克慎却是眉毛一挑,当众怒道:“我周克慎看中的女人,竟然也有人敢来抢!我不管他有什么来头,敢跟我周克慎抢女人的男人,别想有好下场!”
周克慎说着,一把把个老鸨推开,然后一脚踹开华而不实的雕花木门,率先头一个冲进门。
突然咣当声响,有物落地的声音,周克慎大叫出声。
骚臭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众人纷纷掩鼻抬头,见刚刚“破门而入”的周克慎,满头满脸是黄汁……以及一身的尿骚气。
一只铜制夜壶兀自在地板上滚动。
众人看得分明——原来是一夜壶骚尿,搁在了门框上。头一个“破门而入”的周克慎,自然而然被夜壶砸了头,还落一身的骚尿。
兀自呆立当地的周克慎慢慢抬头,只觉得骚尿有几滴渗入嘴巴里……
他突然哇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呕吐。众手下一拥而上,不顾肮脏争相去扶大少爷,有人还喊:“快……快侍奉大少爷沐浴更衣!”
“我们这里有最好的浴桶最好的搓澡伙计!”老鸨忙不迭地应道。
“放屁!”周克慎从一堆呕吐物上方抬头大喊,“如此陷害本大少爷的奸人……快,快要他好看!”
众人抬头,见床帐半敞,房间内空空荡荡。一条绸被面拧成的长绳一头拴着床脚,一头垂在窗外。
“跑……竟然跑了!还不快给我追!”周克慎指着窗外大喊。
第37章 顾维楠
匆匆披上衣衫的顾维楠,背着半缠足的晴鹂,在巷中奔跑。
“黄包车。”晴鹂指着前方。
顾维楠抬头,果见前方,一辆黄包车。脚步却丝毫没有收缓,一脚踩中半块砖,重重倒地。
“维楠。”晴鹂倒在维楠背上,毫发无伤,情急大叫。
黄包车夫已然拉着空车由远及近。
顾维楠支撑着站起,身边娇小玲珑的姑娘将整个人吊在他的臂膀上。
“维楠,我们一起上车。”晴鹂抱着他的臂膀焦急地说。
顾维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回头,见远处一群人匆匆奔来。有人在喊:“他们在前面,快追!”
顾维楠不由分说把晴鹂推上黄包车,往车夫手里塞一块银元,再把兜里剩下银元悉数塞进晴鹂的衣兜里。
“快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顾维楠嘱咐拿了一块银元的车夫,对回头对晴鹂讲,“我得设法拖开他们。你先走,到外面避几天风头。几天后,来顾公馆找我!还不快走!”
顾维楠猛推车夫,车夫拉起车发足狂奔。
“维楠——”晴鹂在车上带着哭腔喊,“答应我,不要让自己……自己真的出什么差错!”
黄包车拉着晴鹂远去。
顾维楠转身,面对众多从远处奔来的周家手下,四下里环视,只从地上捡起一根半腐朽的木棍。
众人站定。跑在最后面的,是兀自一身尿骚味儿的周大少爷。
“这不是顾老板当众说恨不得死在外面省得丢尽顾家脸面的不成器顾家二少爷顾维楠吗?”周大少爷不顾一身的骚臭,怒道,“居然敢这般捉弄本大少爷,给我打!”
手下还有些犹豫。
周大少爷愤怒狂叫:“有什么好忌惮的,这顾维楠出了名的在家中连下人地位都不如,他老子都不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打死了打残了,全由本大少爷来担当!谁还敢不动手,本大少爷明天就把人充军送前线!”
听到最后一句,众手下再没一个犹豫,一窝蜂上前。
顾维楠挥起手中木棍,却很快从中断折。
他虽然也稍许习些粗浅拳脚,却哪里是这些周家众武夫手下的对手?很快被打倒在地,头顶上方是暴风雨般的拳脚。
“打,给我往死里打!”
人群外,周克慎梗着脖子叫嚣。
……
周家人渐渐散去了。
也是众人不约而同说“人被打得没啥气了”,又在周克慎的命令下,硬是把顾维楠全身衣裤扒光,只留个月白底裤,这才簇拥着把个浑身尿骚味儿的周克慎哄走。
顾维楠脸埋在泥土中,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全身的伤,全身的痛,以及难以言状的屈辱。
类似的屈辱,从小就有。
很小的时候,不知有多少次被年龄相仿的小孩子骂“野种”……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一次次在众顽童的拳脚中拼命地爬起,却遭受到更多的拳脚与更多的唾骂。
没有父亲的时候,是噩梦一样的童年;有了父亲,却又是另一种噩梦。
……
顾维楠咬紧嘴唇,忍着全身伤痛,从地上爬起,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
月光下,只穿着底裤,全身的伤,脸上亦是青一块紫一块,头发亦是蓬乱沾满泥土。
顾维楠看不到自己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他只知道,他现在要回顾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