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想再评论几句,包厢门被推开,常鸣拄着手杖走了进来,才刚坐下,谢雨柏一张A4纸也递到他眼底。
谢雨柏说:“刚新鲜出炉的,我让蜜蜜冒险偷偷复印了一份,感谢我吧。”
常鸣眼角一抬,像在说“我谢你全家”一样,谢雨柏不屑地嗤声。
纸上是蔡堂燕的身份证复印件,王琢贴心地给他打开手机电筒,谢雨柏在对面喝着冰饮盯视他。
常鸣看到,将纸折起,回想片刻又怕看错地打开,再看一遍。
“她是宾南县人?”
谢雨柏唔了声,“你想到什么了吧?”
“那人叫什么来着?”常鸣说,“围峰山修庙时候摔下来的那个男的,我一下子想不起了。”
谢雨柏明显来劲,放下冰饮凑过来,“就知道你想不起,我都替你提前查了。那男的叫石凯旋,独生子,本来家里做生意有点小钱,年轻人爱玩,家人本想着放他在外面游荡几年,自己干什么赚不赚的钱都行,过几年该结婚就回家子承父业,没想到——”他双手轻拍后摊开,像捧出一个结果,“摔残了吧,半身不遂,吃喝拉撒睡都要人伺候,人精神也垮了,疯癫了。”
常鸣折起那张纸,指甲无意识地刮压折痕,几乎要磨成锋利的纸刃。
“我记得是我出车祸前不久的事,家属来工地上闹过,我还在住院,老袁帮我处理的,主要责任在包工头,我们把该陪的部分一分不少陪了,包工头赔不起百来万,直接跑路了。最近故态复萌,大概是残了没女人愿意跟吧,找不到包工头又去工地找我茬,让我给他们陪个健康的儿子呢。”叙述完冷笑,“谁他妈给我陪条腿呢!”
王琢安抚他肩头,“我刚跟阿柏讨论了下,单看这个研究不出什么,就她们这行的身份证有几个都不出奇。就算蔡堂燕跟石凯旋真是同村的,她也没必要为了那个残疾男人拼命吧,她好像有个患病的老娘,我看是挣钱也来不及,不然也不会来夜场吧。”
谢雨柏也表态,“就一个妞,哪没有比她更漂亮、身材更好的,你心里要真有疙瘩,换一个就是了。”
常鸣乜斜眼瞅他,谢雨柏以按摩手法般拍抚他的胸脯,“想要啥样的,告我一声,阿伯再给你找哈,包你五星好评。”
谢雨柏神色自如地呷他的冰饮,好似天下没什么事能愁得住他,常鸣盯了一会,也被感染地笑了。
话题的焦点人物松懈了精神,其他两个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一齐笑起来。
搞这么一出,常鸣也觉得挺没意思。不可否认蔡堂燕第一眼的确让他想到唐昭颖,可短暂相处下来,两人实在大相径庭。
蔡堂燕到底年纪小、见识浅,举止胆怯,显得拿不出手,甚至相比王琢和谢雨柏的女伴也远远不同,她们出来早,早混成半个人精,知道见什么人该说什么话。蔡堂燕的沉默少言远不是淡然,而是性格上的内向与多年贫穷磋磨成的自卑,这样的人虽能守口如瓶,却也显得格格不入,作为玩伴常鸣显然不需要这样一个女人。
这么在心头理了一通,常鸣顿时兴致寡然,手掌轻轻拍在膝头,掏出手机钟叔打了电话。
第七章
听见车子发动机和碾压碎石子的声音,蔡堂燕从二楼下来,在客厅等了一会,只见钟叔进来了,她微微探身,以为常鸣走在其后。钟叔却在旁边单人沙发坐下,瞧出她疑惑地道:“常先生有事没有来。”
“哦……”蔡堂燕端正坐了回去,也晓得钟叔这副架势是有话要说。
“这是常先生吩咐交给你的,麻烦蔡小姐过目。”
一个年纪比她大得多的人用恭敬的口吻与她说话,蔡堂燕多少有些不适。钟叔递来一个厚实的信封,蔡堂燕对待钱一向不马虎,接过便撕开数,整好一万,在钟叔目光下才发觉似乎有所不当,塞回去的动作也慢吞吞起来。
钟叔说:“数没错吧?”看她点头后,又继续:“蔡小姐原来住在哪里?我得到常先生的吩咐,一会要送蔡小姐回去。”
蔡堂燕像嘴里突然被塞进一颗姜糖,略一愣怔才品出甜辣的味道,也才确认那是什么糖。
“是……‘以后不用来这里’的意思吗?”
钟叔颔首,“蔡小姐是个聪明人,有空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吃完饭我送蔡小姐。”
蔡堂燕一时不知该觉得解脱还是失落,她没想到这天来得那么快,好比一个新员工没过试用期就被辞退。寻求原因无意义,她也并不需要知道来接着改善自己,只觉常鸣这人也有点奇怪,这段关系的开始和结束都是别人替他料理,甩手掌柜一样。钟叔可能对这些事也处理多了,模样从容不迫。
她应了声好,执着信封上了楼。
她的东西都在行李箱,一直保持用完收好的习惯,像要随时出发的旅人。衣柜里还有一些常鸣给她买的衣服,箱子塞不走便没有拿。
蔡堂燕提着箱子下楼时,钟叔在厨房与胡嫂说话,大概讲她要走了,胡嫂小声感概一句“那么快啊”,择菜的手随之停顿片刻。钟叔触及她视线,笑着点了下头,蔡堂燕推着箱子到大门边,咕噜咕噜的轮子声混入厨房水声里。
钟叔问要送她到哪里,蔡堂燕实在无处可去,本可以找钱冬薇,但那样很快也会被蔡江豪缀上,于是干脆讲了市中心一个地方。
寂静的房子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车子穿过鸟鸣热闹的绿道、又上了环城高速、最后挤进市区拥挤车流里。
蔡堂燕给钱冬薇去了电话,问她最近在哪个场子做。
钱冬薇接到她电话先是大惊小怪了会,才转回正题,“还能在哪,老窝呗。”
“混合夜色?”
钱冬薇语气揶揄,“是啊,挪不了,哪像你呀,被当成金丝雀供奉在笼子里。”
“我跟你……一样的。”
“什么?”
蔡堂燕猜想钱冬薇随着她升高的语气应当换了个姿势,如果原来是抱臂,这会应该垂下手。
蔡堂燕继续说:“如果我想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空缺。”
蔡堂燕先回去找了沈代蜜,沈代蜜倒是见怪不怪,话也不多评论一句,只问她还想做回公主吗。
见她纠结的模样,又补充,“要是你觉得自己能喝,就跟小薇一起吧。”
蔡堂燕在她的建议里愣怔片刻。也许只要跨过那条线,并非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决然,只是依然死无退路。也许别人会想:都跟客人出去过了,陪个酒算什么。
“好。”蔡堂燕答。
一锤定音,重操旧业。
蔡堂燕暂时歇脚在日租房,婉拒了钱冬薇的留宿。虽然要过回以前的生活,能避免的霉运还是会绕着走,她不想再被蔡江豪扼住咽喉。
半夜,蔡堂燕突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第一反应是看向后背——逼仄的房间依旧只有她一人,那个经常夜袭的人没有出现,心情平定下来也寻获了声源,那是隔壁的人在折腾。
蔡堂燕躺回去,忽然想到常鸣现在在干什么,又觉想法太过荒谬。
简短培训之后,蔡堂燕就回到了混合夜色。
好巧不巧,储向晨就在吧台那,而身边的酒保还是上次那个。
酒保哟一声,笑:“回来了。”好似她只是休了一个长假。
蔡堂燕盯着储向晨,对方起先也接了一眼,旋即埋头,然而这次他手里没有杯子,只好盯着洗手池,举动做作。
“嗯。”知他不打算理会她,蔡堂燕识趣地只和酒保点个头,便匆匆进了换衣室。
“阿晨还没气过来啊。”
刚关上格子柜的门,钱冬薇浓妆艳抹的脸和声音便突现眼前,蔡堂燕吓了一跳。
钱冬薇瘪嘴,红唇变成箭头型,不屑道:“他生个毛线气,又不是你男朋友什么的,整得跟自己也是受害者一样,作给谁看啊。”
蔡堂燕没立场强求储向晨的态度,只笑笑为应。
换好衣服,蔡堂燕跟着钱冬薇她们去试房。
包厢只剩两个男人没选女孩,蔡堂燕进去时捕捉到一个戴眼镜男人的眼神,因为镜片呈灰色,人显得有点猥琐。她站好后立马将手背到身后。
钱冬薇被另外一个男人选走,蔡堂燕毫无意外地落进灰眼镜的手里。
男人是没有丝毫同情心的,看她们的职业设定只会一个劲灌酒,满足那点捉弄人的欲望,说到底来这都是为了找乐子,蔡堂燕招架不住,不出多久便被灌了个半醉。
钱冬薇蹭蹭她侧腰,凑耳边说:“你这样不行啊,很容易垮的,要跟他多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哪是她的强项,还不如一口闷了。
男人换了一瓶酒,蔡堂燕感觉醉得有点过,口水溢出,手背擦了擦嘴角,红润的丰唇在暧昧灯光下莫名蛊惑,男人咧嘴一笑,放开酒杯。
“小妹,你几岁了?”
蔡堂燕愣了一下,如实相告。
男人说:“你看着像还没十八,你觉得哥哥我有多大?”
蔡堂燕才开始正经打量他,他比常鸣瘦——常鸣是她耻辱柱一样的存在,也不知不觉成了“里程碑”般的标杆,想起他始料未及又自然而然——脸色也比常鸣晦暗,更为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