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达摇头,“没说。”
“谢了。”
曹达伸了伸下巴表示回复。
楼梯灯随着关上的门熄灭,常鸣想了会觉得对方没有隐瞒他的理由,只好离开。
出到小区门口发现自己的车还在,感到贴心之外也颇为无奈,幸而钟叔并未说什么,只问他要去哪儿。
蔡堂燕的确回了老家。
白日里接到胡新雪的电话让她回去一趟,问出了什么事,只说电话里不方便,回到家再说。
蔡堂燕匆匆收了东西告假回家。
风尘仆仆到得家门口,已经暮色四合,蔡江豪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百无聊赖看着疯狂戏耍的小孩。
蔡堂燕感觉不妙,放慢了脚步。
蔡江豪也发现了她,站起拍拍裤子,转身进屋。
跟上蔡江豪进里屋,蔡光远端着一簸箕晒干的鸭毛,说了声“燕子回来了”。
“我妈呢?”
说话间,胡新雪从自己房间出来,神色间有种异样的精神气,甚至可称为斗志,但因为她毫无表情,显得拒人千里。
“把门关上。”胡新雪说。
蔡堂燕瞬时明白她妈这副表情的由来,两手握拳,站着没动。
“让你关门没听见吗?”
依旧一言不发,这逆来顺受的反应太蔡堂燕了。
蔡江豪自告奋勇去把门关上,几乎在落锁的一瞬,胡新雪爆喝:“跪下!”
胡新雪身体状况不佳,吼完整个人剧烈喘息,但整个人仍然撑着一口气在那。
蔡堂燕说:“妈,有什么事你说。”
“我让你跪下没听见吗!”
她依然站得笔直笔直的。
“好,你硬气,我问你,你在外面做鸡是不是?”
蔡堂燕心头一惊,神情出卖了她的回答,她看向蔡江豪,他无辜又无聊地转开眼。
下一秒,胡新雪抄起屋角的扁担,一杆子破空有声,甩在蔡堂燕后膝盖上,她吃疼呻-吟一声跪倒在水泥地上。
“你、你还真的……”
胡新雪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是空穴来风,但蔡堂燕这藏不住事的反应她太熟悉了。胡新雪带上哭腔,手上却不停,这一杆子要将二十几年的失意全数挥出般,落在蔡堂燕的后背,她几乎趴到地上。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寄那么多钱回家,过年还穿那么贵的衣服回来,还骗我是别人穿剩的!”胡新雪浑身颤抖,“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败类!”
胡新雪又要动手,被蔡光远拦腰抱住。
“别打——!哎,别打——!打伤了怎么办?”
胡新雪疯了似的,手被拦住,脚却抽空要踹她,挣扎得披头散发,一脸愤恨又颓唐。
这不是蔡堂燕第一次挨打,小时候被打都是因为孩子脾性不懂事,上了初中学乖后基本没了这现象。以前她会躲,但这一次她哑口无言。
反抗还能表示她有理有据,但蔡堂燕就静静蹲着被打,胡新雪更是气不从一处来。
“你让开一边!”胡新雪怒斥蔡光远,后者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妻子如此火爆的怒气,愣了一下,就这一空档,胡新雪又抡棍砸在她脑袋上,蔡堂燕有片刻的眩晕。
“你还想着上大学以后当老师,你这种道德败坏的人还想当老师你恶不恶心!”
“新雪,你冷静,你冷静下——!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这边闹腾成一团,那边蔡江豪却倚在墙边,好似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只偶尔苍蝇飞到他脸边时伸手赶一下。
“够了——!”蔡堂燕伸手接住迎面打来的扁担,震得虎口生疼生疼的。“我挣的钱是给谁用的!”
许是没料到她会反抗,胡新雪怔住。
刚才那一吼,像在一袋沙子上划开一道口,起初只是短短的裂缝,后来沙子流出来,越流越多,越流越快,嘶啦一声袋子裂了,整袋沙子再也兜不住。
“要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我大学早差不多读完了!你以为挣钱很容易吗!你养不起我为什么要生下我!我真的宁愿你当时把我给打了——”
啪的一声,蔡堂燕脸颊火辣辣地疼。打人不打脸,这是她教她的,即便以前吃再多皮肉之苦,胡新雪也给她避开了这张不像她的脸。
蔡堂燕嘴唇也颤抖起来,“你就会打我!你自己嫁了个懦弱的老公,带了个烂赌的继子,有气没处撒就来打我!你有本事打他们去啊——!”
“你、你——”
胡新雪双目瞪圆,指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在颤动,愣是吐不出下一个字,忽地双眼翻白,两腿一软,晕了过去。
蔡光远不停呼唤她的名字,又拍她脸蛋、掐人中,全然无反应。
蔡堂燕后怕起来……
蔡光远几乎哭着说:“找、找车来啊……送医院……”
第二十九章
家里离县医院路程远, 叫救护车来不实际。蔡江豪还算良心未泯,立马说:“我去找车。”
蔡堂燕忍着浑身的痛过去, 失措地喊了几声,当然毫无反应。
没多久, 蔡江豪一边嚷嚷“车来了”,一边在蔡光远的帮忙下背起胡新雪。蔡堂燕也跟着出去,门外停了一辆轿车, 驾驶座开着窗,司机是石凯旋他爸。以往两家人走得并不近,石父的热心之举实为意外, 但事发突然, 蔡堂燕也来不及深思。
胡新雪被推进抢救室,蔡堂燕缴费忙前忙后。
石父和蔡江豪低语几句, 安慰性地拍拍他肩头,先行离开。不知蔡江豪何时成了家长代表,蔡光远倒缩在一旁像被冷落了。
费用缴好,蔡堂燕在门外焦心着, 蔡江豪送走石父回来了。
他沉声数落道:“你说你,讲什么不好, 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专门挑气话讲。你这不是找罪受吗, 还浪费钱。”
蔡堂燕哑然,嘴巴张了又合上。就在刚才她还觉得自己错了,不应该顶撞母亲,可现在蔡江豪把所有责任都推她身上, 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她又心有不甘。
“妈是我的,钱也是我的,关你什么事。”
“哎,你这人——”蔡江豪又惯性地挥起手要打人,蔡堂燕躲开了,蔡光远终于发挥点家长作用,起来拦住他,“这是医院,打什么打,也不怕丢人吗。”
好歹有人撑腰,虽然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蔡堂燕还嘴,“要不是你多嘴,能有现在那么多事吗。你瞎吹什么牛皮不行,跟她说我干什么,她要真气死了,你也是凶手。”
蔡江豪没想到软柿子也有硬骨头的一天,敢顶撞他了,登时气得横眉竖目,又想打人。
“好了——!”蔡光远喝道,“人还在里面抢救,你们兄妹俩能等她转过气来再吵吗。”
蔡江豪哪理会他的规劝,撇开他的手就要去提蔡堂燕的耳朵。后者尖叫一声,终于惹来了旁人的注意。
一个保安过来警告,“这医院啊,你们安静点,要吵架到外面去吵,不要影响别人。”
蔡江豪这才畏势消停。
抢救室的灯两个时后才熄灭掉,结果不如人意,医生告知他们癌细胞已经转移,让家属有心理准备。
这对蔡堂燕不啻于晴天霹雳,“怎么、怎么可能,去年底还说有好转了呢……怎么突然……”
三人里反应最平静莫过于蔡光远,蔡江豪只是震惊,并未表现关心。
蔡堂燕直觉应该问蔡光远,医生也看向他,把解释权妥当地留给他。
只见蔡光远缓缓开口,“哪有好转的事,查出的时候已经中期了。吃药就控制得好一点,但是要钱哎,你妈怕你太累了……”
事实残忍,偏离蔡堂燕的预设,她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样的解释,执迷于自己认定的假象里。
“过年回来的时候……她精神还挺好的……”
“你回来过年,也就那么几天,能精神不好吗,撑撑就过了……”
蔡堂燕脑子依然嗡嗡。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要和她一起瞒着我?”
医生比出暂停的手势,和事佬般说:“哎,你们要讨论一会再讨论,我们先把治疗方案给定了。保守治疗就是继续吃药控制,但效果你们也看到,还有就是化疗,需要根据病人身体状况……”
蔡堂燕抢着说:“哪个可以支撑久一些?”
医生喜欢这么直接的家属,说:“当然是化疗更彻底,但也要看病人身体是否能承受。”
蔡江豪在旁边冷不丁提醒,“你有钱吗?”
蔡堂燕瞪着他,蔡江豪自觉在理,给了她一记白眼。
医生劝说道:“病人有知情权,要不你们还是等她醒来后来作定夺吧。”
回到病房胡新雪已悠悠转醒,蔡光远传达医生的意思,话还没说完,胡新雪截过话头,“回家。”
蔡堂燕在边上提醒,“妈……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回家,还是继续住院观察吧。”
“回家。”
胡新雪重复,说罢要掀被下床,看到手背的针管,伸手要去拔。蔡光远和蔡堂燕同时摁住她的胳膊。胡新雪甩开她的手。
她还在生气。蔡堂燕讪讪收回手。
蔡光远向来对她言听计从,也许胡新雪就爱他这份温柔体贴吧。他好言好语道:“我们吊完这一瓶就回家,你先好好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