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已经油成一绺一绺,险些要成巧克力棒,手感黏腻,处理它费了好些功夫,效果一般。
再要往下,下巴、脖子,蔡堂燕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可能因为他的残疾,常鸣给她的印象羸弱,可掀开衣襟并没想象中瘦骨嶙峋,还是有肉,肌肉线条不明显,但也没有肚腩。蔡堂燕快速擦过,因为手伤换衣服又折腾许久。再就是到下-身了……
面对男人的陌生躯体,蔡堂燕如饭前祷告般停滞两三秒,终于还是掀开床单、缓缓褪下宽松的病号裤,常鸣的秘密更清晰地再次暴露眼前。
残肢没上敷料,只涂了碘酒之类药水,伴着污浊脓液,像坏鸡蛋打出来的褐色蛋黄,模样狰狞,味道刺鼻。
蔡堂燕只觉得非常疼,这是对他人疼痛的联想,倒非心疼承受的那个人……
视觉太过震撼,以致暂时忽视了常鸣的男性特征,待注意到时,只觉如黑色乱草里探出的一段巨型蚯蚓,又如挂了一对松垮的袋囊,毛茸茸黑乎乎的,十分丑陋,方才的不适化为微妙的羞耻,也终于深刻意识到眼前并不是无性别的病人,而是一个成年男人……
“看够了吗?”冷不丁的声音,常鸣眼皮掀开一条缝。
“……”
好像偷窥被抓,蔡堂燕面红耳赤,几乎是把毛巾扔过去,前前后后胡乱搓了几把,最艰难的熬过去,剩下的一条腿就轻松了。
最后蔡堂燕把毛巾丢回脸盆,“常先生,晚饭我替你点好了,一会食堂的人会送来,早餐你再自己点。我明天九点再过来。”
常鸣吝啬回一声,“嗯。”大概是还满意的。
“那我走了,再见。”
蔡堂燕收拾好东西走出医院,说不出的轻松,像一下子把满腔郁气都掏尽了。
这天回到租房,她在记账的小本子上单独辟出几页,专门记在常鸣身上花了多少钱。一样样把今天的罗列下来,并附上相关票据,最后写了“护工费100”,想想又划掉“100”,改成“50”。
出门前发现手机还在常鸣那里,又在本子上添了几笔——
修手机屏幕:待定
话费:若干
第十二章
虽然报了警,常鸣对破案不抱希望,毕竟他车祸的案子还悬而未决。当初发现行车记录仪不翼而飞,他便怀疑被陷害,然而那段路没有监控,更有证据指明他之前超速,他在病床躺了大半年,案件不了了之,险些要被气进太平间。
民警来询问情况,做了笔录,剩下又是漫长等待。蔡堂燕作为第一发现人,刚来到医院便给请到派出所做询问笔录。
民警出示证件后给她倒了一杯水,“蔡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蔡堂燕桌子底下绞着双手,“服务员,夜宵摊的……”
“你跟受害人常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有关系吗?”民警眨眨眼,“……以前上班见过几次。”
“可以说一下你发现受害人的经过吗?”
“早上去菜市场看到有个人躺在那就打120了。”
“你上班到几点?”
“凌晨两点多。”
“凌晨两点多下班,回家洗漱睡下也得三点了吧,根据你打120的时间,好像起床有些早?”
话题似乎往不可控方向发展,蔡堂燕咽了口口水,“……饿了,出来买早餐。”
“然后你打了120,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报警?”
蔡堂燕心里咯噔一下,“你们在怀疑我么?”
民警笑了,“调查,调查需要,你也很想证明不是你不对吗?你没有看到其他人?”
“没看到。”
“你知道我指什么人?”
蔡堂燕感觉进了圈套,又不能不答,“……打他那些人吧。”
“‘那些’?”民警咬了重音,“蔡小姐,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嫌疑人是多少个人,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是’那些’而不是那个?”
“……”猜想成为现实,蔡堂燕有失重的感觉。
民警找到突破口,穷追不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说……”
“我……我没害他。”蔡堂燕无谓不心慌,对方直接撕开她的伪装,窥清她并不鲜丽的内里。
“你好像知道点什么?没关系,咱们慢慢来,你今早也不用上班吧。”
蔡堂燕抱着一丝希望,“我说……我说了你们能别告诉常先生吗?”
民警口吻公式,“对不起,我们没权利做这样的承诺。”
蔡堂燕沉默起来,像要下决心吐露实情或者一藏到底。
“口渴吗?水是不是凉了?我给你添点?”民警招手要喊另外一个。
“我……我看到了。”
民警手势停下,“看到什么了?”
“那几个人……”
“几个?在干什么?”
“记不得了,四五个吧……”
“那几个人在干什么?”
“打人……”
“什么时候?”
“下班回家……”
民警冷笑,“你那时怎么没想到报警?”
蔡堂燕头越来越低,手心全是凉汗。
“怕……”
“报警你怕什么,连警察都不相信?然后大清早良心发现了回去看看?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目击证人胆小怕事不敢站出来,很多案子都成了无头案——”
民警越说越激动,被做笔录的同事拦了一下,才不得不转回正题。
剩下的问题,蔡堂燕有问必答,不敢撒谎,从派出所出来,她浑身被冷汗浸透,直打寒颤。
民警要回医院与常鸣确认细节,顺带把蔡堂燕捎回去,她一路无话,到了也在走廊上站着,显得无所事事,又不知所措,好在医院里许多人自顾不暇,没什么人留意到她。
民警展开笔记本,说:“据目击群众反映,打你的应该有四五个人,会说宾南话,目前还在继续走访排查。”又说了常鸣家失窃一案,监控被人挂气球挡住,大门没有撬开迹象,有很大可能两件案子属于同一伙人作案。
常鸣早这么怀疑,焦点落在另外地方:“有目击群众没人给报警?”
民警嘿地一笑,“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常鸣自认倒霉。
“宾南人?”
民警说可能,问他有什么想法,常鸣说:“巧了,我也可能在宾南有仇家。”于是告诉民警宾南的围峰山工程石凯旋坠楼致残一事。
民警问:“你觉得是坠楼者家属想报复你?”
“他们连我的假肢也不放过,的确像这些山野悍农做得出来的事。”提起那根假肢,常鸣恨得眼红,“不过能避开监控闯进我家,不像是一群悍匪能有的聪明,而且他们目标应该只是钱,没必要把我家喷得一团糟,像某种原始部落的祭祀仪式一样。”
常鸣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民警显然不那么开心,官僚主义作祟,对方太聪明便显得自己无能、不作为。民警只低头记录信息,最后抛出让他等消息的安慰,别好签字笔走了。
已经到了午后,蔡堂燕端了水进来,常鸣左手闲着,也就自己擦脸。
移开毛巾发现蔡堂燕看着他,她指指内眼角,“这还有……”
常鸣:“……”抹了几下没中。
蔡堂燕说:“我来帮你吧。”
毛巾盖脸上,蔡堂燕往他眼窝轻捻,顺便又擦了鼻子。
常鸣在毛巾底下含糊,“你清点,别跟擤鼻涕一样。”
“轻点哪擦得干净……”
“我很脏吗?”
蔡堂燕:“……”
常鸣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了好久才发现是她这次没有喊“常先生”,这就好像一方地板的瓷砖贴少了一块。
常鸣问:“蔡小堂,你哪儿的人?”
她弯腰拧毛巾,“宾南。”
“那你一定很熟悉围峰山吧?”
“还成。”
“那里风景区升级开发,一年多以前修了一座庙。”
“听说过。”
“有个工人从脚架上失足摔下,残了。”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眼睛,试图读懂对方眼里深意似的。
“……你吗?”
常鸣接过毛巾擦拭脖颈,似笑非笑:“我像做泥水工的。”
“哦。”
常鸣说:“石凯旋懂不懂?”
“一个村的。”看他像等待她说下去,蔡堂燕便继续,“初中毕业就没什么联系了,他打工去,我去念了高中。”
常鸣动作变慢,一瞬不瞬盯着她,然而蔡堂燕低垂双眼,“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蔡堂燕倒了水后说。刚才的民警说对了,她的确是良心发现才回去的,也是良心发现才留在这里。面对自己内心是件困难的事,尤其当它并不纯洁无暇,它上面每一颗黑斑都是邪恶的映射。她怕常鸣发现,令她难堪。
那边没什么对话的欲望,常鸣看出来了,她的少言叠加上他的,沉默被扩大一倍,氛围丧气极了。
常鸣欠了欠身,说:“我腰有点疼。”
“哪?”
他左手随意在后腰点了点,“这。”
“有伤吗?”
“不知道。”
“我给你看看?”
常鸣把背转向她,撩开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