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喜欢的只是他眼里的辛未,一个白纸一般纯净的女孩子。他不知道他眼睛里看到的白纸上曾经被涂满了多少浓烈深刻的印迹,又曾经被怎样揉搓成团,更不知道这些印迹是用了多大的劲才一点一点擦去,再好不容易一点一点展开、抚平。这样的一张纸虽然依旧洁白平整,但是太过用力的擦拭把纸擦得很薄,再怎么抚平,纸上也留着清晰的褶痕,它再也经不起任何粗鲁的涂绘和折弄,稍不留神,这张纸就会被撕破揉烂,再也不能恢复原样。
不可避免会想到的往事让郑铎觉得很累很无奈,这些往事压在辛未身上,又何尝不是压在他的心里?台风中的泗礁岛就象是大海上的一艘孤舟,他也坐在这艘孤舟里,等待着颠荡难测的未来。
“李大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郑铎看着辛未,把她的被子掖掖好。
李大刚点头:“问吧,什么问题?”
郑铎抬起双眼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和审视:“你喜欢辛未?”
李大刚扬眉:“废话。”
郑铎轻笑:“你喜欢她什么?”
李大刚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来不认为这种狗屁问题算是问题:“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就是喜欢她。她也喜欢我!”
郑铎目光深邃:“你了解她吗?”
“我了解。”
“了解?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她家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哪些人?她为什么不上学?为什么要天天吃药?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宁城要跟你跑到这里来?这些你也都知道吗?”
李大刚有些结舌,但是倔强地扬声说道:“我,我现在不知道,不过以后她都会告诉我的……天天吃药?她什么时候天天吃药的?她怎么了?”
郑铎垂下眼眸轻轻抒了口气,双眼下有很明显的黑色阴影:“李大刚,辛未不是你以前接触过的那些女孩,你别看她表面上很开心,实际上她很脆弱,比你想象中还要脆弱……你不该带她离开宁城,你现在的生活不适合她……你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你,我这么说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在她完全放下心里的负担之前,她永远不可能真正喜欢上你,或者说,她不会让自己真正喜欢上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的话我绕不明白!”李大刚打断郑铎的话,“她已经喜欢上我了,她离不开我。再说她心里有什么负担?跑到西藏去的那个哥哥?这她已经告诉过我了,我都知道!”
郑铎非常意外地抿紧嘴唇,唇边法令纹隐现:“她……说的?”
李大刚理直气壮地昂起脖子:“那当然,她说的,她亲口告诉我的。”
但是郑铎不象辛未那么好糊弄,一句听来的梦话可以让她那个小丫头片子惊讶呆愣,却不能让郑铎也完全相信辛未对李大刚的信任。他脸上镇定,心里隐约失措地飞快思忖片刻,弯起唇角冷冷一笑:“哥哥,西藏,除了这个她还告诉你些别的没有?她有没有说,她那个‘哥哥’为什么要到西藏去?”
李大刚也是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明明心虚,但还是要在嘴上逞强:“我管他为什么,反正他跑走了,我只知道现在在辛未身边的是我不是别的男人。”
郑铎轻笑着摇头:“他不是自己要走的,是被强押过去的,押到西藏一个偏远的军分区,那儿一年有半年大雪封路,部队里只有一根电话线通到外面,汽车在路上跑三天看不到一个活人。知道是谁把他押过去的?是他爸爸,亲生爸爸……把亲儿子往那个鬼地方一扔就是三年,不让离开不准探望,活活让他坐了三年牢,这种事很奇怪是吧,你又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
短袖T恤外两条j□j的胳臂上似有冷风拂过,李大刚觉得汗毛直往上竖。亲爹和亲儿子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大仇?这仇……是和辛未有关的吗?她哥哥,哥哥的亲爹……难不成这个哥哥不是他以为的什么情哥哥……难道……难道……会是辛未的……他耸然变色,眼睛笔直瞪着郑铎:“是为了什么?”
郑铎肃然低沉地回答道:“你已经猜到了,何必让我把话都说出来呢?”
李大刚垂下头象是跟自己较劲似的发了半天愣:“那又怎么样,就算我猜到了又怎么样?那都是她以前的事儿,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我只管我们俩以后的事。”
“你们俩不会有以后。”郑铎顿一顿,“李大刚,辛未心里的负担不止这些,还有很多事是你想象不到的,现在你是真心喜欢辛未,但是将来有一天,辛未过去的那些事也许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到时候再去悔不当初就迟了。我不能拿辛未的一辈子来冒险,她想要的幸福和平静生活只有我能给她。我比你更喜欢她,她所有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过去、现在、将来,我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李大刚歪着头斜睨郑铎:“你怎么知道她过去的事会成我们的阻碍?她想要的幸福生活凭什么只有你能给她?我也一样能给!她过去的事你说吧,全说出来我听听,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拦得住我!”
郑铎用手按一按太阳穴:“辛未不会愿意让你知道她的事。”
李大刚很有些愤愤地说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我说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辛未的什么人?你凭什么一会儿说她不愿意一会儿说我不可能?愿意不愿意你能不能让辛未自己决定,她喜欢谁不喜欢谁、喜欢呆在哪儿喜欢干什么那都是她的自由,你这儿指手划脚的算哪门子事儿啊?”
郑铎失笑:“自由不是件简单的事,尤其是辛未这样的女孩子,与其让她遭受伤害,我宁可剥夺她的自由。”
“伤害伤害,哪儿来那么多伤害!”李大刚很不满地冷哼道,“我会好好待辛未,这你尽管放心,谁都可能伤害她,我绝对不会,不用你瞎操心!”
看着李大刚,郑铎突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几年以前的乐宁生也是这样简单而又冲动地爱着辛未,觉得世界上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更没有不能成真的美梦。所以一旦美梦快要破灭了,他才会那么仓惶失措地选择一种最愚蠢的办法来坚守自己的梦想。
郑铎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拧动了一下,呼吸声有些乱,那些过往的痛苦虽然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一想起来还是心如刀绞:“有一种病叫心因性精神障碍,这是在遭受强烈刺激后的一种精神障碍,说直白点,它也是精神病的一种。辛未她每天吃的药就是治疗精神病的药。”
李大刚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你胡扯!她活蹦乱跳的哪来的精神病!”
“心因性精神障碍是种轻度精神病,及时发现及时治疗很容易恢复,一旦贻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也很容易转成重度精神病,也就是精神分裂。”
李大刚交握着的手松开,握成两个拳头放在双腿上:“姓郑的,有你这么瞎编排人的吗?辛未好好的你非说她是精神病干什么!”
郑铎垂下头,突然之间不太能和李大刚灼热的双眼对视,他看着辛未,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说这些。但是话一出口他居然有了一种很残忍的快感,仿佛听他说这些的人不是李大刚而是乐宁生,那个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到现在还幼稚愚蠢地把父母的庇护当成责罚,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究竟有多可恨。他抿紧嘴唇深深地呼吸着,心里的怒火急速膨胀,快把胸腔撑得暴裂开来。
“乐宁生被他爸爸派人押到西藏去,是因为他j□j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李大刚猛地站起来,坐着的椅子被带翻,轰地一声倒在地下:“你,你说什么!”
郑铎爱怜地看着辛未,回想自己三年多以前找到她时的情景。
“一个小丫头被j□j之后,又被凶手的妈妈悄悄送到外地一个部队的山区疗养院,象坐牢一样坐了几个月。她那时候十六岁,太小,什么都不懂,疗养院的人也没留意,等到发现的时候,她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
李大刚脸上血色全失,无声地张张嘴,全身震颤。
郑铎深吸一口气,喉间用力吞咽着:“疗养院的人把她送到附近医院引产,她那时候身体太差,精神状态更差,医院引产过程中还出了点差错,最后只能做剖宫手术把死胎取出来。手术以后她自己一个人在医院躺了十天,谁也不认识,又疼,又害怕,没人陪着她。据说当时她就有了精神障碍的症状,又过两个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当地精神病院的病房里了。我把她带到宁城,按照医生说的办法给她换新环境,换新学校,找合适的住处,整整两年半好不容易才治得有点起色,她就跟着你从宁城跑到了这里。”
窗外的风雨声更大了一些,远远一道闪电划过,病房里的日光灯明显一暗,跳了两跳才恢复正常。李大刚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瞬也不瞬地看着病床上表情恬静的辛未,直到一阵闷雷声从海面上滚过来,震得她微皱起眉无助地嗯了两声。
单枪匹马勇闯怒海也绝不畏惧的大男人,走到床边却没有了触碰她指尖和脸颊的勇气。低下头久久地凝视着、喘息着,李大刚咬紧牙关屈起双膝跪在床下,轻轻趴在辛未手臂边。他宽广结实的双肩异常地抖动着,两只拳头狠狠地捏紧,象是贪恋某种温暖般把脸用力埋进被子里,舍不得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