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是更喜欢那个明媚张扬的酒酒的,只是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以后,她身上怕是再也看不到那份骄傲。
他低低道了句:“是朕对不住阿追,对不住景阳。”
让他们唯一的女儿疯癫流离,从未想过把她接回宫中照顾。
安公公自然察觉到陛下心底难得的愧疚,宽慰道:“也不能怪陛下,当时许姑娘已经彻底失了理智,见着人就杀,陛下做那等决定也是逼不得已。”
“你说……”皇上顿了顿,像是想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当年若不是阿追和景阳相继离世,酒酒是不是就不会再度疯癫?”
德庆帝这话,着实让安公公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定国公和景阳长公主的死一只是皇上最不愿听到,也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今日怎会突然提起?
安公公垂下首,道:“或许吧,好在现在许姑娘已经恢复了,陛下您若是疼她,待他们从灵州回来,再行封赏也未尝不可。”
也只有安公公因着从小伺候德庆帝的缘故,才敢这样建议德庆帝。
德庆帝听得安公公的意见,顿了良久,才道:“待得他们回来再说罢。”
安公公没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德庆帝似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前阵子,你说有人来报,顾恒去找老五了是吗?”
安公公应道:“是的,侯爷去灵州的第二日便找五殿下了,说想借他手中的士兵帮忙开荒。”
皇帝又问道:“老五同意了吗?”
安公公道:“关乎民生大计,五殿下自是同意了。”
皇帝似很欣慰,道:“除去三年前那次,他从小就没让朕失望过。”
安公公低头听着。
又是一阵沉默,皇上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好一会儿后,才又听到皇帝的声音:“传旨下去吧,让灵州所有官员将士,在水患一事上必须竭力配合苏卿,若有违令或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安公公闻言,弓着身子道:“是。”
拟好旨意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
安公公看着天上的残云落日,不知为何,忽地就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黄昏,那时天上也是这样一幅光景。
许酒在苏相家被灭门之后疯癫过一阵子,但在许追和景阳公主的照顾下,是清醒了好一段时日的,那段时间虽然没有先前那般好动,但神志是真的清醒的,或许是知道自己一年来让父母操了不少心,她也逐渐放下苏迎,不再寻死,一家三口住在京城的一处小院子里,虽没了爵位,没了锦衣华服,但也过得和美。
可突然有一天,定国公病倒了,这场病来得突然又迅猛,不过三天便过世,景阳站长公主素来和定国公感情好,他这一走,景阳长公主也没了活下去的欲望,紧接着自尽而亡,就留下了许酒一人,孤苦伶仃。
也许是因为刚从失去苏迎的痛苦中回过神来,又突然失去双亲,许酒又疯了,上次苏迎死后,至少她还认识她的父母,还有点点神志,这一次,她是彻底癫狂,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手中持着软剑,见人便杀,一路杀上了狩猎的围场。
他犹记得那一年火红的夕阳下,满身是血的小姑娘眼中满是戾气,手中的软剑滴着血一步一步朝着皇上走过来。
他心中大惊,扶着皇上往后退,侍卫纷纷围上来护着皇上,她一个一个的杀过去,身上几乎没有一处不见血,却依旧不肯停下来,似非得取了皇上性命才肯罢休。
纵然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时辰过后,她才力竭而倒。
侍卫们见她昏倒,纷纷便拔刀朝着她砍过去。
陛下在这个时候才开口阻止。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血人良久,才叹了口气,道:“丢到八宝山去罢,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八宝山,是京城郊外的一座乱葬岗,方圆百里荒无人烟,山上满是森森白骨,这样一个失去神志受了重伤的小姑娘丢过去,是必死无疑。
景阳长公主未出阁在宫中时对安公公有恩,许酒也算是安公公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于心不忍,便让人去找了京城那些乞丐,给了他们许多的银两和药材,让他们前去乱葬岗帮忙照顾许酒。
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多做,怕引起陛下不满。
好在许酒命大,竟在乱葬岗上活了下来,虽然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但总归是活着的。
皇上对许酒,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知她活下来,既没追究她当年的弑君之罪,也没让人照顾她,就任凭她疯疯癫癫在京城里四处寻人,去年秋,三皇子回京找回许酒,买下定国公府,将他安置在那处,皇上也没有任何不满,似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也许是因为身体越发不好,皇上近年来对晚辈似乎越来越宽容,连连惹得他发怒的三皇子他没有处置,今日看皇上的意思,像是真打算把五皇子也街回京了。
也不知五皇子回京后,京中又会是怎样一番局势。
“安公公,马车备好了。”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安公公的思路。
“嗯。”
安公公揉了揉眼,踏下台阶,往宫外走去。
第77章 七七
皇上批准了苏轻言所提的方案, 炸掉永和镇淮安河那一段的堤坝, 将永和镇的百姓转移到各个合适的地点, 命灵州各级官员竭力配合。
这道旨意是由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千里迢迢亲自来灵州传的, 灵州各地官员也不敢怠慢。
旨意到达灵州的第二日,离开近两个月的顾恒也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五殿下沈衍。
沈衍身型修长,五官也是十分清俊好看, 但不同于苏迎的清冷、沈容的温润和顾恒的清秀, 许是因为长期在军营生活,又没有顾恒那般怎么也晒不黑的皮肤,沈衍的皮肤被晒得黑了一些, 清俊中又带了几分英气。
顾恒和沈衍到的时候, 许酒正和苏轻言正在准备饭菜,苏轻言正抄着锅铲在炒菜, 而许酒则颠儿颠儿的帮忙打下手,递东西。
因为许酒小时候经常进宫,再加之沈衍和苏迎走得近, 沈衍和许酒的关系还算不错的,在苏迎死后, 他也曾担心过许酒会不会一直那样下去,好在当初他离京的时候, 许酒的神志已经清醒许多,他去同她告别,她还在宽慰他。
离开京城后, 不愿让皇帝对他更加猜疑,他便也再没有打听过定国公府的消息,总想着定国公和景阳姑姑都在,该是不会出什么事情。
顾恒找上他的时候,他才敢向顾恒打听许酒的消息,却不想,这几年许酒竟是经历了那么多,听完许酒在京城的经历,正觉得心疼,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许酒接到身边照顾的时候,又顾恒道:“好在现在她也成了婚,新婚的夫君对她也很好,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听到顾恒说许酒成了婚时,沈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手中正擦拭的长矛,问道:“你说酒儿成婚了?”
“是啊,我来也正是想跟你说许酒的那个新婚夫婿。”顾恒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啃了一口苹果,道,“他的夫婿便是新上任的工部侍郎,今年皇帝特派了他来灵州预防今年的水患,她也跟着来了,我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事。”
听得许酒成了婚,沈衍也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一直以为苏迎死了,许酒就算好好活着大概也不会再喜欢上旁的人,从未想过,她还会成婚,他有些惊讶,又感觉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失落,还对许酒的那新婚夫君有几分好奇和……嫉妒。
察觉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忙转移了话题,问顾恒:“你说你来找我也是因为水患的事情?”
“嗯啊,”一个苹果啃完,顾恒心满意足道,“来找你借一些兵,去帮忙挖地。”
他一愣:“挖地?”
听得顾恒说完,沈衍才晓得,原来他们是打算在炸了淮安河那一代的堤坝,将田地变为湖泊来减少灵州主河道的水流量,从而减小堤坝的压力。
来这儿借兵也是想去开荒来给那些为给堤坝被炸毁后失去家园的百姓另外开创家园。
老实说,沈衍听完觉得很讶异,因为这个法子,他从前就听苏迎说过,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将这法子上奏给皇上,也还未来得及实施,苏家便出了变故,得知这建议是苏轻言提出来的之后,他心底对苏轻言的好奇更多了几分。
沈衍当初就极其赞同苏迎的想法,如今顾恒说完之后,他更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并道:“眼看着灵州的雨季再过两个月便会来了,若要炸堤坝,必须尽快,开荒的事情也可暂时搁置着,只是其他的准备工作需尽早做。”
沈衍所说的其他准备工作,便是在新家未建好之前,那些移民的安置之处。
这些也是当时苏迎有提出来过的。
“对!苏轻言也说当务之急便是这个!”
沈衍的这些想法和苏轻言的不谋而合,让顾恒直怀疑他们二人是不是用的同一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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