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想得太简单了。
她以为最大的障碍是周家人,没想到,现在又添了一个韩家。
他们要的,是周小安绝对的顺从听话,实在不行,也绝不能让她作为一个大姑娘离开韩家,这一点甚至比退彩礼还迫切。
而王腊梅和周家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过这些传言,他们现在只想让周小安回韩家去。
这样的周家,周小安真是不想回去。
她要回自己的家!去找真正的亲人!
接受了穿越那一刻起,她就时刻惦记着要去找周爷爷。虽然不能告诉他们真相,也不能相认,可她还是想陪在亲人身边。
她本来想养好伤,把生活和工作调整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再去找他们。
可是现在她忍不住了。
她有了空间,她不会成为亲人的累赘,还可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爷爷经常回忆,在特别困难的这三年,一家人过得非常艰难,二伯父就是饿得晕倒在学校再也没起来。
她要回去帮助她的亲人!
做了决定,周小安一下浑身是劲儿,步行了三十多分钟走到市中心,坐公交车去钢厂。
这时候沛州市里只有三路公交车,只走市里的主干路,很多地方都不到。
从矿上到钢厂几乎要穿过大半个沛州城,走路加上坐公交的时间得一个半小时左右。
现在的公交车还是烧煤的,新中国刚建立不久,能源紧缺,石油更是产量不足,直到六十年代中后期,大庆油田的原油产量节节拔高,才让沛州市里的公交车用上柴油发动机。
公交车也是非常老式的样子,小小笨笨的一辆,涂着白色的门窗和绿色的车身,只有十几个座位,跟老电影上出现的一样。
周小安花两分钱买了一张票,坐在慢吞吞的小公交车上晃荡着。
现在爷爷三十一岁,太爷爷五十三岁,一家人都是沛州钢厂的职工。大伯父今年才十岁,四伯父和周爸爸还没出生。
她找到他们也只能慢慢相处,以朋友的身份陪在他们身边。
温和慈爱的大伯父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呢?要叫大伯父什么呢?弟弟?不行不行!想想就觉得自己不孝!
可是自己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万一大伯父叫自己姑姑或者阿姨怎么办?要不要给他糖哄他?奶奶是不是得叫自己妹子?
啊啊啊!太乱了!
周小安急得想抓自己的头发……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路,一个多小时转瞬就过去了。到站下车时,周小安已经被自己脑补得满眼蚊香线了……
无论怎样,先找到亲人再说吧!
周小安先找了个公共厕所,确定里面没人,在空间里倒出一个面粉口袋,把有字的上半部分剪掉,确定没有一点不妥的地方,在里面装了四、五斤玉米面,又在口袋上写了“周振星”三个字。
周爷爷的名字叫周振兴,但周小安不敢都写对,要不见面就不好把话圆回去了。
周小安拿着口袋走到沛州钢厂门口。
沛州钢厂五零年建厂,据说当初请了在国际上都非常有名的一位清华建筑师设计规划的厂区和大门。
大门恢宏大气,门前青石铺的主干路小广场一样宽阔,每天上下班上万名职工走在上面,场面非常壮观。
周小安走到大门口的传达室,“同志,我在离爱民粮店不远的路口捡到这个口袋,可能是你们钢厂职工掉的,我给送回来了。”
钢厂传达室不同于一般单位,坐的不只是一个老头,还有厂保卫科的人轮流在这值班。
严肃着一张脸的保卫科干事打开口袋检查了一遍,才对周小安点点头,“你是怎么捡到的?怎么确定是我们钢厂职工丢的?看到失主的样子了吗?”
周小安早有准备,“我陪朋友在爱民粮店排队买粮,拿这个口袋的人排在我们前面不远,听他跟别人谈话,他应该是钢厂职工,后来我就在离粮店不远的地方捡到这个口袋了。”
传达室的大爷拿着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念面口袋上的名字,“周——振——星?长什么样?我们厂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呀。”
周小安赶紧给他形容,“三十岁多一点的样子,听他说话,好像是一线工人,在轧钢车间工作,大高个,长得很壮,国字脸,长眼睛,说话声音很响亮,牙齿特别白。”
周爷爷年轻时候的照片很帅的,周安安还曾经发到朋友圈跟大家显摆过。
大爷和保卫科干事对视一眼,两人都摇头。
大爷把粮口袋交给周小安,“我在这看门十年了,三十岁以上的老工人我都认识,我们厂没有这个人,也没有叫周振星的。
你去居委会问问吧,如果居委会也找不到就把粮食交给派出所。”
第二十三章 遇险
爷爷现在应该已经是生产小组的小组长,全厂出名的先进工作者,连续几年被评为劳模,看了十年门的大爷怎么会不认识他?
周小安的心里涌上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大爷,我听那个人说家里好像有病人,就等着喝顿玉米面糊糊呢,所以才没去派出所,直接送到这里来了,您看,能不能再给仔细问问?我怕晚了再耽误事儿。”
这个时候,多少人弥留之际的愿望就是吃一口细粮,大爷见过听过太多了,一点没怀疑周小安的话,“小赵,你去保卫科找个人来带这位小同志去人事科问问,看是不是新分流来的工人。”
国家大规模精简城市人口,很多单位都被迫减产减员,省里从别的工厂分流来一部分工人,有年纪稍大点的也有可能。
小赵看过周小安的工作证才出去找人,不到两分钟,就带着一个高个子年轻人走了进来,大爷介绍,他是保卫科的任干事。
任干事进门就冲周小安露出一嘴白牙,“这位就是拾金不昧的周小安同志吧?”
周小安不好意思地摇头,“不敢当拾金不昧,就是觉得丢了这么多细粮,失主肯定得很着急。”
任干事非常热情地带着周小安去了人事科。
人事科跟厂委在一栋灰色二层水泥楼里,办公室门口的牌子钉了好几个,人事科、采购科、档案室,一个屋子都装下了。
进门是一个五、六十平米的大办公室,办公桌两两相对,几十个工作人员坐在里面。
任干事一进门就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人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开玩笑,一看就是人缘很好的样子。
周小安被带到最里面单独一张办公桌前,那里坐着一位清瘦戴眼镜的老同志。
老同志脸色很黯淡,黑中带着黄,一看就是长期身体不好的样子,目光却炯炯有神。
任干事给周小安介绍,这位老同志是人事科樊科长。
樊科长一听周小安的来意,郑重地安排她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马上让分管人事档案的一位老同志去查找周振星这个人。
办公室的一位大姐手脚麻利地给周小安倒水,大家都友善又热情地跟她攀谈起来。
麦糠都紧缺的年代,一袋玉米面的价值不言而喻,那是能解一家人燃眉之急甚至能救命的东西。
看周小安破旧的穿着和瘦弱的身体,甚至还带着这么重的伤,能毫不犹豫地把这些粮食送回来,就更加让人觉得敬佩和难得了。
周小安捧着搪瓷缸里的热水腼腆地跟大家笑,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几乎要把眼睛贴到档案柜上的那位老同志,直到樊科长提醒,“同音的名字也别落下。”她才放下心来。
找了好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周小安内心的失落再也掩饰不住。
周家从祖爷爷到爷爷和叔爷爷,三个人都是沛州钢厂初建就进厂的老职工,钢厂建厂六十周年庆典上,爷爷作为老工人代表还坐在了主席台上,这绝不会错。
可是现在钢厂没有爷爷这个人了,“那周定山呢?周振业呢?”这是祖爷爷和叔爷爷的名字。
“我听他好像说过这两个名字,大概是他的亲戚吧。”顿了一下,周小安才想起来解释。
还是没有。他们周家一家人在钢厂没有任何痕迹地消失了。
或者说,很可能是根本就不存在于这个时空。
周小安低落地跟大家告别,对送她出来的任干事道谢,按着他的指点去居委会接着找人。
走在去居委会的路上,她看见人就问一句,“您知道附近有个叫周振兴的人吗?周定山您认识吗?”
谁都没听说过。
爷爷家一直住在钢厂附近,甚至后来拆迁爷爷都坚持回迁了回来,可现在没人知道他们。
周小安已经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在这个世界,很可能没有她的亲人了。
她越想越难过,路过一条小胡同,看里面非常僻静,又是不会有人经过的死胡同,一大堆杂物的角落里还有两块看起来挺干净的青砖,周小安有气无力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累了这一路,寻亲的心气泄了大半,本就虚弱的身体很快就支持不住了。
棉衣单薄,心情又差,周小安缩在角落里抱着腿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这个陌生又混乱的偌大世界,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