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坐坐吧。”峰文年对暖瓶说,暖瓶刚听见进来俩字就开始赶忙摇头“不了不了,我爸刚才都打电话催我了。”
但一看地上趴着的峰硕,又有些不好意思“要不叔我帮你把他抬床上去吧。”
峰文年冷哼“就让他在地上躺着吧,凉一凉能让他清醒。”
又看暖瓶“今天拿了你们的成绩,本要夸夸你们表现不错,你们就醉的跟尸体似的回来。”
暖瓶一瘪嘴,他可没醉成这个熊样。
“爸。”峰硕在这个空档突然说话。
“醒了啊。”峰文年居高临下看着他。
暖瓶赶紧过去蹲下“要喝水吗?”
“爸。”峰硕又说,声音闷闷的。
峰文年也不理他,见暖瓶已经跨步进屋了,转身去客厅拿了份资料出来“正好你在,我跟你爸商量了,中电二十九所导航事业部缺人,你们下个月入职,之前你爸跟你说的中央党校机关党委招人,但我看你们专业不太对口,这次训练成绩虽不错,但还是从基层做起吧,导航事业部正在紧跟国家十三五计划——”
话没说完,就又听峰硕喊“爸!”
“干什么!给你找点事做你还觉得不耐烦了,又得清闲又得对口,你要是没生在这个家庭你现在就是个菜市场卖菜的!”
暖瓶干谒了下,觉得峰文年也是要怒了。
却见峰硕慢慢翻身坐了起来,垂着头,从兜里掏了根烟点上。
暖瓶叹气,他今晚要是不把这根烟抽了都对不起自己。
这叹息声还未消,就听峰硕又说“我要去当兵,去部队。”
峰文年支在鞋柜上的手抖了下。
“当兵?!”暖瓶惊呼出来,瞧见峰文年的脸上也是不好,把后面的质问噎了回去。
“真是喝多了。”峰文年说,过去拉他。
“我要去干训班,我都查好了,炮兵学院毕业的很多都分到那去——”
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暗影,随即啪得一声脆响,峰文年抽了峰硕一巴掌。
暖瓶咧嘴,倒不是为着替他疼,毕业的时候都是外省贫困地区的学生为了立功转业走捷径选择干训班,那地方苦的很,最不济的学生还能选个援藏边防或者金门炮兵指挥部做稽查工作,峰硕和暖瓶这种皇城根底下长起来的这种事情避之不及,有一搭没一搭的混日子也不觉得枯燥,现在的确是时候找点正事儿干了,但也不至于喝了点猫尿一下子说把自己发配到那种鬼地方去的话啊。
峰文年手抖,指着他鼻子“知道你说什么呢吗!”
峰硕慢慢转过头,扬起脸,黑漆漆的一双眼睛看着他“我已经交了征兵函。”
“峰硕,你要干嘛啊……”听着这个暖瓶吓得声音都小了。
峰硕仍是盯着峰文年,眼神从来未有过的坚毅“我要走,离开北京!”
***
澎湖防卫指挥部工兵第五三群半路接手这个人,看着不像个兵武出身的架子,倒是士气很足,接待室那天只有指导员在,知道他档案情况,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峰硕走正步过去,挺着腰板坐下。
“桥隧营现在已经没这个称号了,你征兵函上填的这个一看就是提前没做功课,警总时期的叫法,你对现在部队编制情况知之甚少啊。”
“我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峰硕坚毅得答道,却是过于官方的话。
张指导员又看看他,征兵函上他是要去干训班,是要去桥隧营,但不是这里,漠北的干训班早已经招满,但他知道这个叫峰硕的被分配到这里仍是受到上级旨意,漠北太苦,澎湖至少自然风光很美。
“我看你弱势一项上填的是怕水。”
峰硕点点头。
张指导员笑“那咱这最不缺的就是水,全是湖,兵也各个都是水王八,桥隧营虽然听着跟水不沾边,但是国家危难之时,遇上个洪涝灾害,当兵的都得上前阵。”
“我能克服。”
他却这样回答,张指导员本来当这次面谈就是一次促膝长谈,问的也就具体一些“你是炮兵学院出身,要是入了我们师部就要从基层爆破做起,不是不能让你入伍,但是你要学的东西很多,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做好了准备!”
峰硕目不斜视,斩钉截铁得回答,张指导员却要重新审视他,一般这种红三代顽劣性子过多,以前也不是没接手过,吃不了苦,半年就打道回府,士兵是不论出处的,就怕自视甚高最终难以适应。张指导员虽不知他背景是何,但也至少知道这个时间接受个空降大头兵一定来路不小,索性现在也不为难。
“桥隧营现在更名为桥梁营,你被分到三班,队长是陈松,一会儿拿着报到单去找班长报到。”
“是!”峰硕站起来答道,敬了个礼。
“好,去忙吧。”张指导员说完就埋头在他档案里。
人走,张指导员看着服役期那栏。
人看着倒是不错,正直、坚毅,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被改过的征兵函服役期那栏写着一年,他想了想,划掉,改成了两年。
总是要磨练磨练的,玉蚌珍珠,磨成百年沙出一粒珠子,要是不是那块料,一个月不消说他就得灰溜溜得逃回去。
☆、chapter030
北京京通饭店晚上八点,从部队通往饭店的后门有一位军官正提着两瓶贵州茅台朝楼上走,刚一转弯,歪着肩膀躲了下,眼见着上面两个互相挎着胳膊不成样子的醉鬼跌了一跤。
踩空两级台阶,差点撞到他手中的酒。
人皱眉,瞪着他们,突然又一立眼“这不老冯家的儿子吗?”
暖瓶耷拉着脑袋,闹表在边上笑着点了点头,却也是小脸喝得红扑扑的,人被喷过来的酒气冲得往后躲了躲。
“你们在哪桌?”军官问,他是觉得能见到暖瓶的地方就一定有峰硕,明天教学组正好要来部队研讨,索性把这两顿饭钱都划进去卖峰文年这个面子。
暖瓶支楞出来三根手指,一根弯勾弯勾,又放下了,变成了两根手指。
他已经喝得不知道自己是哪桌的了。
军官看这情形顺嘴问“峰硕呢?我跟他打声招呼,你们吃完了直接走就成。”
不提倒好,一说到这个名字,暖瓶突然啪得一声一拳怼在了墙上。
军官吓得下巴都拉下来一截,堪堪露出一截白牙,手攥着楼梯扶手。
闹表一咧嘴,跟军官对口型说:赶紧走。
军官斜着身子上去,仍是时不时低头看台阶下方这俩人。
人去了,走廊里又剩下他们俩,没有感应灯,二楼通往一楼就这一截灰暗的角落,斜前方是一扇走廊窗,小小的开在上头,能见今日皎洁月色。
暖瓶红着眼睛抬头看看,有一瞬间甚至要怀疑,中国这么大,是不是每个地区抬头望月时见到的都是不一样的它。
澎湖四季如春吗?
科学道理都是狗屁,人情才是左右感官认知的唯一麻醉剂,他九岁那年听峰硕的屁话信了洋葱是臭的,到了今天——峰硕走的第二天,暖瓶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吃洋葱,发现是甜的。
又或者,峰硕同他勾肩搭背浑身金属钢钉的皮夹克在路灯下泛着沥青色的光泽,后海刚约完架那次,十二岁,他对暖瓶说“我一辈子罩着你,咱俩脑袋拴一块,有我的就有你的。”
可是现在,他走了两日,没带他。
暖瓶慢慢直起身子,把这一瞬间的酸楚,幼稚得抱怨到了别人身上。
尤先,暖瓶脑海里出现这个名字。
但也只是抱怨,没有恨。
峰硕走之前把话说清楚,暖瓶知道他不是逃避,他只是需要时间适应,把一个女人从情和欲之中拉回到亲情层面,你不觉得很难吗?
若是道多选题还可以,但是这各中事情如同等高线分层色*色地形图一样,跨越一个经纬度,那是经历不同一场炼狱。
闹表那日也去送的峰硕,所以也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闹表是急脾气,腾腾的火烧是为哥们打抱不平,觉得峰硕此举是在他老爸面前人生第一次大跨度让步,这种做法无异于在表达:我峰硕,给我老爹腾地方,叫他尽情恩爱,早日修成正果。
可是猴子王怎么能退居二线,闹表为他觉得委屈罢了。
暖瓶现在的情绪闹表感同身受,虽然他不语,但是闹表知道都是在怨的,气得掏了手机,也许也是醉了,幼稚得按亮屏幕“我把那小妮子删喽!丫挺的,不知道是不是一早就跟郑楠设这个局故意玩我家阎王的。”
“滚!”暖瓶突然带着怒气说“阎王才不会被玩呢,阎王根本不喜欢她,也是拿她玩玩,只是现在接受不了罢了,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亲爹。”他故意加重亲爹二字。
闹表哑然,他突然明白峰硕对于这帮人的存在意义为何。
不是孩子王,不是捅娄子之后帮你挡在前面的枪筒,他是用义气交了一帮朋友,不用还的,我对你真心,你们随意。
若是真有将心比心的,对峰硕,也许是崇拜的吧,不管他多么卑劣。
但闹表也知道暖瓶是嘴硬这么说,因为峰硕对尤先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十六岁了,你当我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