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茶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方瑾枝的眼圈红红的,可是她仍旧甜甜笑出来,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说:“明天我还来,大不了再被三哥哥骂一顿呗……”
入茶揉了揉她的头, 嘴角抿了一丝柔意的笑。
方瑾枝第二天果然又来了,她按照垂鞘院的规矩,先把自己洗干净了,又换上了这里的素雅白软的袍子,才忐忑地去找陆无砚。
陆无砚坐在阁楼顶层的藤椅里,阖着眼睛,听身旁的鸽子咕咕叫声。方瑾枝偷偷地望了他一眼,见陆无砚睡着,她小小的手掌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她不敢把陆无砚吵醒,轻手轻脚地走到角落的小桌椅那儿。她拿起笔,开始抄昨天没抄完的书。
就算三哥哥总是凶巴巴的,而且喜怒无常,时常前一刻还喜笑颜开,下一刻就暴怒异常……可是三哥哥可以教她读书写字呀!
方瑾枝弯着一对月牙眼,望着桌子上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字笑出来。她惊觉自己笑出了声,急忙捂住了嘴,又睁大了一双澄澈干净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去看陆无砚。
陆无砚偏着头,正冷冷地看着她。
方瑾枝惊了惊,立刻咧着嘴,扮出一抹乖巧的笑,恭敬地说:“是瑾枝不好,把三哥哥吵醒了!”
陆无砚没说话,朝她伸出手。
方瑾枝愣了愣,才急忙捧着刚写完的一沓字,小跑着递过去。陆无砚只是目光一扫,就将一摞写满字的纸掷到地上。
“太差,重写。”
“是!”方瑾枝的声音里带着点喜色,只因为三哥哥没有赶她走,那她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些学习读书写字了!她蹲下来,欢喜地去捡被陆无砚扔了一地的宣纸。
陆无砚垂眸看她一眼,微微蹙起了眉。想要再赶她走的话压了回去。老太太是觉得他性子太易怒、孤僻,才将这个小孩子丢过来,想让他有些事做,也是觉得方瑾枝嘴甜人乖巧,想让她给他解闷。
罢了,也没那么惹人厌。
陆无砚招了招手,独翅的白鸽子落在他的手上。
夏日的午后伴着一场暴雨,方瑾枝没睡着,索性从给她准备的小屋子里出来,跑到阁楼一层的正厅里练习写字。
不久,她就听见楼上摔东西的声音。
她仰着脸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爬上楼。她躲在门外,探着头往屋子里望去。她看见陆无砚跪在地上,满地的瓷器碎片,陆无砚的手伤了,鲜血一直往下淌。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陆无砚的手。
陆无砚抬头,冷冷地看着她。
方瑾枝打了个寒颤,她晓得三哥哥脾气很差,她晓得这个时候应该赶紧跑开,否则容易殃及鱼池。可是……她还是硬着头皮进了屋。起先的时候,小步子还是挪的,可是没几步就朝着陆无砚小跑过去。
“三哥哥,你的手伤了,得上药!得包起来!”她慌慌张张地去拉陆无砚的手腕,小小的、嫩嫩的指尖刚碰到陆无砚的手腕又立刻缩了回来。
怎么又忘了?方瑾枝懊恼地摇了摇头。
她甩了甩袖子,用格外长的袖子把手包起来,才去重新拉陆无砚的手腕。
她鼓着软软的腮吹了吹他的手,红着眼睛望着陆无砚,无措地问:“三哥哥,好多血,要怎么办呀?”
陆无砚盯着她这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许久,心里的暴戾不知不觉压下去。
“上药、包扎,你自己刚刚说的。”陆无砚的声音仍旧很冷,还带着丝不耐烦。
“哦,对哦!”方瑾枝恍然大悟,“是……是我太慌神啦!”
她站起来,小跑着去楼下找外伤药。
陆无砚看着她跑远的小小背影不见了,目光才落在自己的手上。疼吗?一点都不疼。若不是方瑾枝跑过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手在流血。
他缓步下了楼,一眼看见散落一地的宣纸。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风灌进来,将方瑾枝小桌子上写的字吹落满地。
陆无砚厌恶地踩过去,却又停下,弯腰将踩在脚底的一张纸捡起来。只见上面是方瑾枝歪歪扭扭写的……
“三哥哥好可怜。”
还画了一个哭泣的小人儿。
陆无砚滞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可怜你大爷。
他蹭蹭蹭冲到偏屋去揪方瑾枝那个小东西,还没走进去的,就听见偏屋里传来方瑾枝软软的声音,十分懊恼地说:“哎呀,如果我早出生几年就好啦!那就可以陪着三哥哥去荆国啦!最好比三哥哥还大两岁,好好保护三哥哥!”
陆无砚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方瑾枝小小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立在那里许久,才转身离开。
然而陆无砚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没多久,方瑾枝转过身,望着门口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暗自窃喜这一步棋走对了……
陆无砚果然再没赶方瑾枝滚蛋,每日都给她布置很多任务。他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耐着性子教她琴棋书画。
“三哥哥对我真好。”方瑾枝弯着一双月牙眼,甜甜地笑。
方瑾枝总是这个样子,即使是陆无砚对她发脾气训斥的时候。
时间久了,陆无砚慢慢觉察出不对劲来。这个小姑娘的笑脸究竟几分真几分假?陆无砚逐渐发现自己有点看不透了。
他眯起眼睛,审视着浅笑嫣然的方瑾枝,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略嘲讽的笑。
他见了她太多次巴结讨好别人的样子,又知道了太多她暗地里挖空心思赚钱的道道。陆无砚有点失望,他又开始慢慢疏远她,直到她被陆无矶逼进鲤池大半日没敢出来。
他忍了很久,还是亲自走进肮脏的池水里,在别人震惊的目光里,抱方瑾枝抱出来。他一手养大的小姑娘只有他可以欺负,别人动了想要欺负她的念头都不行。
别人的目光,他向来毫不理会。可是他低头,对上方瑾枝惊愕的目光时,心里静潭似的一角还是轻轻动了一下。
方瑾枝是真的慌了。
她自小就会演戏,无数次在陆无砚面前扮出无措惊慌的样子。然而此时此刻被陆无砚抱在怀里的她,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心慌。
她几乎是慌慌忙忙地抬手,挡住自己被池水浸湿的胸口。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陆无砚一直把方瑾枝抱回垂鞘院,他把她放下来,故作嫌弃道:“去把自己弄干净!”
方瑾枝慌忙应了一声,低着头匆匆离开。也正是因为她太慌张了,才走错了浴室,进了陆无砚独用的那一间。
方瑾枝离开以后,陆无砚因为刚刚亲自走进鲤池的缘故,嫌弃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他扯了扯领子往浴室去,想要好好洗一个澡。
陆无砚刚踏进浴室,就撞见方瑾枝衣衫尽去的样子。
酥胸、柳腰、腴臀、长腿和玉足。简直是世上最绝美的风景。
不知不觉,陆无砚惊觉自己一路磕磕绊绊养大的孩子竟然长成了这样。
方瑾枝惊呼一声,小跑着躲到屏风后面去。
围屏上映出少女含苞待放的娇体,欲见不见,才更是勾人。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陆无砚轻咳了一声,他等了片刻没等到方瑾枝的回音,才反应过来应该立刻退出去。
陆无砚明明已经离开了,可屋子里仍残留着他的气息。
方瑾枝摁着自己起伏的胸口,慢慢听懂了自己的心事。
她自小就会骗人,可是她的心是不会骗人的。她原以为对陆无砚的喜欢不过很浅很浅,直到今日才知晓她几乎藏不住这颗雀跃的心。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方瑾枝开始躲着他。陆无砚以为是小姑娘害羞,也没当回事。谁知道方瑾枝这一躲就是半年。当他得知方瑾枝要和陆子境定亲的消息时,他黑着脸冲进去,直接砸了桌子,拉着方瑾枝就走。
纵使不喜欢她的心机重重,纵使不喜欢她讨好巴结别人的样子。可是陆无砚发现,好像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她种进了心里。
他把她抵在墙上,掐着她的脖子,冷冷地说:“方瑾枝,我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半步!”
方瑾枝第一次不再用讨好乖巧的样子对着他,她生气地甩开他的手,大声说:“凭什么?就凭你教了我这些年就能为所欲为干涉我的亲事?不离开你半步?你是我什么人?我将来不会离开的只有我要嫁的人!”
“那就嫁给我。”陆无砚胸口起伏,步步紧逼。
方瑾枝怔怔望着眼前一脸愠色的陆无砚,她差一点就相信了,然而她使劲儿摇了摇头。“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不可能的……”
方瑾枝推开陆无砚往外走。
陆无砚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没有什么不可能。”他字字铿锵。
一时间,很多个念头涌进方瑾枝的心上。她望着眼前的陆无砚,知晓他说这话时的认真。可是她能接受吗?他们身份的悬殊,两个妹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