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慢慢发现,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都会被传得天下皆知。哪怕哪一顿饭多吃了个包子。
烦死了。
他闷头往寝宫走,脑海中不由想起那些无孔不入送到他手中的密信。等到他再坐在龙椅上,望着皇姐和那些朝臣争论的时候,他好好慢慢懂了。
那些人悄悄告诉他皇姐被权势蒙蔽了双眼,想要谋害他,架空他的一切权利,让他当一个傀儡皇帝。
他歪着头望着皇姐,忽然笑了。
原来皇位是这么好的东西呀,那就送给皇姐呗。
下了朝,他让人把荷花池里所有的鲤鱼捞了出来,堆了柴,放一把火,烤鱼吃!第二日,果不其然又要坐在龙椅上接受满朝文武的指责。
他咧着嘴,大声地哭出来。
望着前一刻一本正经指责,而此时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朝臣,他心里觉得真好玩。也挺好笑的。
“川儿。”皇姐走到他面前,仔细给他擦了泪。
他抬起头望着皇姐,拉着她的手不肯撒开。
陆无砚回来了,可是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比起以前还要更加冷梆梆的。而且,他骗人了。
陆无砚不是说如果乱跑,就不许再同他说话了吗?他听话的没有乱跑,可是陆无砚还是不再理他了。
那些悄悄送进来的信越来越多了,还有的刻在贝壳上,塞进馒头里,磕了他的牙。
他们在说什么?哦,他们说皇姐要把陆无砚抱上龙椅。
楚怀川不由去找皇姐,可是皇姐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彻夜处理政务了。他悄悄走到寝屋门口,看着皇姐坐在床边,陪着睡着的陆无砚。皇姐的目光那么温柔,他渴望的手掌正搭在陆无砚的身上,轻轻拍着,皇姐就这样一整夜一整夜地陪着陆无砚。
哦,陆无砚才是皇姐的孩子呀。他只是弟弟呀。
他回到皇姐处理政务的大殿,悄悄的,将那些不太重要的奏折批好,塞进批阅完毕的奏折里面。他以前觉得皇姐的字迹真好看,比那些名家都好看,所以偷偷拿了皇姐的手迹来模仿,竟也能模仿得像模像样了。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了,楚怀川咧咧嘴,笑了。
那些臣子开始找陆无砚的麻烦了,说他这个不好,那个不敬。楚怀川偏着头,望向皇姐。向来气势高昂的皇姐如今竟是沉默起来。
楚怀川慢慢收回视线,他垂了一下眼睛,浓密的眼睫遮了眼中情绪,他忽然抬脚,将龙椅前的矮榻一脚踹翻。上面的笔墨纸砚和奏折,七零八落摔了一地。
朝臣无不跪地。
“未替朕尝过质子之苦者,皆无启齿之资!”
他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咳嗽,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一滴滴落在脚下红毯之上,隐于无形。
“川儿!”长公主直接把他抱起来,飞奔一样往外跑。
他伏在皇姐的肩头,吸了一下鼻子,慢慢昏过去。
他以为他醒过来的时候皇姐会在身边的,就像小时候那样扶他起来,喂他喝药。可是没有,寝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门口的位置。
原来是陆无砚病了。
楚怀川尚且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抹苦笑,他奋力坐起来,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苦涩汤药。
他让小太监寻两本书来看,可是书里仍旧夹着密信。
长公主、陆无砚、陆申机、阴谋、权利、皇位、楚氏江山、民心所向……
他将密信揉成一团扔到墙角,愤怒而烦躁地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待到胸腹间的翻涌好了些,他才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龙床,将墙角的纸团捡起来。
他费尽力气将纸团一点点摊开,放在烛下烧成灰。
还是别让别人知道了吧,免得再生波折。他笑了笑,心想这样也挺好。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这样吧。
他偏着头,从半开的窗户望向窗外的皑雪,心里想着如果他再这么胡闹下去,心中装着江山子民的皇姐会不会失望?会不会罢黜昏君取而代之?
随便吧。
楚怀川又被陆无砚给揍了。因为他大过年闹着不吃饭,喊着要皇姐回来。
皇姐和陆无砚都以为他不懂,其实他明白,陆无砚并不是真的生气,他是故意的,就像他要扮成一个昏君一样,陆无砚也在扮演,他在扮演一个狂傲怪癖的公子哥儿。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戏子。
楚怀川想了想,直接追去了温国公府。像小时候那样嬉皮笑脸地缠着陆无砚。可是陆无砚对他的态度没什么变化,甚至比起小时候更不爱搭理他。
那一日,他趴在假山上凉亭里的围栏上,蛮有趣味地望着假山下的几个小姑娘,都是温国公府里的几个小主子。
“姐,我想要你新得的那套首饰!”陆佳茵拉着陆佳蒲的袖子,不停地讨要。
陆佳蒲笑着说:“好。”
她又细细地劝:“佳茵,表妹父母都不在了,刚来这里无依无靠的,只是几块料子而已,你就别要了。姐姐把新分的都给你好不好?”
“哼!她无父无母没依没靠关我什么事?”陆佳茵很快拉长了脸。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笑嘻嘻地拉着自己的姐姐,说:“还有府里新给你裁的那套水蓝色的襦裙,姐姐也送给我好不好?”
陆佳蒲愣了一下,才说:“可是你穿那套衣服会大呀。”
“我可以等两年再穿呀!”陆佳茵嘟着嘴说。
“好……”陆佳蒲仍旧浅浅地笑着。
“姐姐真好!”陆佳茵笑了,开心地小跑着离开。
陆佳蒲立在原地望着她走远,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散去。她低着头,有点失落的样子。不过她又很快笑起来,追了上去。
楚怀川想起来了,原来就是当初那个傻孩子啊。
怎么七八岁了还这么傻?不舍得不会不给吗?真蠢。楚怀川“嗤”了一声,念叨一句“真是从小傻到大!”
尚未走远的陆佳蒲听见了,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却在看见楚怀川的时候变了脸色,小脸煞白煞白的。
楚怀川心里好笑,这不仅是个傻的,还是个胆子小的。他扯着自己的嘴角、眼角,冲她扮了个鬼脸。
陆佳蒲小身子一颤,提着裙角,逃一般地跑开了。
楚怀川拍着围栏,哈哈大笑。
再过几年,也就到了楚怀川立后封妃的年纪。宫中皇子都比寻常公子哥儿成亲的年纪小,更何况楚怀川还是个身体不好,举国上下等着皇子出生的时候。
长公主将厚厚的一沓皇城名媛的名录和画像递给楚怀川,道:“陛下自己挑,挑个趁心意的。或者除了这里的姑娘,陛下心里有中意的别家姑娘也可。不管是小户贫家女还是走江湖的野姑娘,只要陛下喜欢。”
楚怀川哈哈大笑,笑过了,才随意翻了翻画册。
他貌不经心地说:“皇姐,你说朕也没几年活了。那谁当了朕的皇后和妃子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当寡妇,或者殉葬?啧,真倒霉。”
“不许胡说!”长公主厉了声音,“陛下的龙体会日渐好起来,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知道啦。”楚怀川哈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皇姐看着选吧,随便。”
他起身走到架子前逗弄鸟笼子里的鹦鹉,忽又回头看向正认真挑选的长公主,笑道:“诶,皇姐。朕还是觉得你可以把朝中那些敌对老头子的女儿弄进来。他们平日里气你,你就把他们闺女坑进宫呗。”
他又有了好主意,疾步走到长案前,笑哈哈地说:“皇姐,朕忽然有了好主意!一定有很多官员不想自己的女儿进宫,你就摆一道后门,谁不想嫁女,就收他三千两!一定能大发一笔,充盈国库!”
长公主握着手里的画册在楚怀川的脑袋上狠狠砸了一下。
“你再胡说!想气死本宫是不是!”
“朕说着玩的嘛,消消气,消消气……”楚怀川急忙端了杯茶水,嬉皮笑脸地递到长公主眼前。
长公主别开脸,怒气腾腾,根本不接茶。
楚怀川将茶盏放在一旁,一本正经地拿起画册来看,一边看一边认真地说:“徐大人的千金真好看!还有这个苏大人的女儿……哎呦喂这个美呦!啊……这个肖大人的闺女也水灵!不过还是江大人的小女儿文静乖巧!这个张大人的长女也是秀外慧中,分外端庄哇……”
他立了皇后,又封了四妃九嫔,其下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无数。那些花一样的姑娘源源不断送进宫中,送上他的龙床。她们总是对着他笑,讨好的,奉承的,挖空心思的。
因为他是皇帝?
不,因为有了个孩子,她们才能在楚怀川死后尊荣地活下去。
宫灯吹熄,冰凉的龙床内,他分不清身下的女人是谁,也不想花心思分清。他招呼一声,宫人鱼贯而入,将侍寝后的妃子抱走。他沐浴回来,龙床换上干净的被褥,是干净的皂角味道,就是有点凉。
楚怀川忽然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