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索月萝。
“醒啦?”索月萝也是一身的神清气爽,已不复早前的狼狈,又是临水照花、光彩耀目的索大人了,“喏,帮你找了干净衣裳,晚上有庆功宴。”
庆什么鬼功宴,受伤的人就该好好躺着休养!
梁锦棠本想吼人,见傅攸宁闻言两眼放光,惊喜又期待地瞧着自己,一时心软,便将吼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只是吃个饭……受伤了也是要吃饭的。既她欢喜,便由得她去,大不了小心照应着便是。
见梁锦棠的神情放软,又有索月萝在,傅攸宁便试着放了回胆子,低声问:“那……我能,出去一趟吗?”
“你说呢?”梁锦棠霎时面黑如锅。受伤的人还想着出去乱跑?找骂啊?
索月萝白眼翻到飞起:“傅攸宁,你是不有急事?若是我能代劳的,就替你跑一趟。”这个梁锦棠,真是蠢如猪。这样黑面恶声地同人讲话,鬼才会懂你的心意呀?
真是不祝福他孤寡到老都不合适。
“那烦请索大人帮我去一趟范阳分院的鸽房,”傅攸宁又瞥了梁锦棠一眼,见他没再吱声,才又接着对索月萝笑道,“替我给陈广他们捎个消息,就说,我赢了。”
索月萝爽快点头应承了,却忍不住疑惑:“没两天就回去了,到时他们不就知道了么?”
“其实他们想来的,不过这次春猎名单没有他们,”傅攸宁有些赧然地抬手挠脸,发现右手掌心已被细致地包扎过了,“我答应过,无论输赢,一到范阳就会给他们消息的。”
“你还真是有求必应,”索月萝笑了,忽然想起个事,“对了,刚刚我去拿衣裳,碰到百里束音跟你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在说话哪,他问你好,说晚上一起喝酒。”
梁锦棠倏然皱眉,瞪向傅攸宁的眼神略凶残。
哪知傅攸宁根本没瞧他,一径对着索月萝笑眯眯开怀不已:“好呀。”
“哦,还有,你那好看的小哥哥说,正式的调令之前已发到灵州,他五月初一就到总院来了,”索月萝很故意地瞟了梁锦棠一眼,若无其事地笑道,“行了,我这就去替你跑腿去,你赶紧着梳洗一下。哎,梁大人,你去哪儿啊?”
傅攸宁傻眼地看着梁锦棠旋风似地奔出门去,不知何事将他点燃了似的:“这是咋啦?”
瞬间奔到门外的梁锦棠略驻足,幽怨又愤愤地回头瞪了傅攸宁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走掉了。
他决定,回京后的首要大事,就是将尉迟岚一掌劈成八瓣!
26.第二十六章
天色暮时, 傅攸宁梳洗停当,刚打开房门, 就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梁锦棠正一脸闷闷的在门边立着,臂上搭了件与他身上衣衫同质地的披风。
见她出来,虽脸色不怎么好看,还是过来将披风替她系上。
一切收拾停当, 傅攸宁老实的在梁锦棠的搀扶下出了官舍。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显是来接他们去参加庆功宴的。
在踏上马车之前, 傅攸宁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索月萝给的织金锦缠枝莲纹襦裙,又看看梁锦棠给她的冰纨绮披风, 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苦孩子。
虽不明白梁锦棠为何满脸不豫,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请教一下……你们这些衣裳, 到底打哪儿来的?”
“出发时安排家里人随后送过来的。”梁锦棠本顾自生着闷气,但听她问起, 也还是答了。
傅攸宁是头回参加春猎, 算是菜鸟。听他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 难怪宣布名单那日,索月萝说有许多事需要准备。
原来,先行出发, 再让旁人跟着送些东西到范阳来等着,一下山就一应俱全, 这样也是可行的?唔, 果然她需要学习的事情还有许多呢。
不过……
“梁锦棠, 这披风……”是姑娘家才会喜欢的样式啊。
傅攸宁话还没说完,又被瞪了。
“要你管那么多!”
反正她无胆匪类当惯了,见他面上有尴尬恼意,便识趣地闭口不言了。
两人正要上马车时,迎面而来的另一辆马车忽然停下。
车帘掀起,原来是准备回京的孟无忧。
春猎结束后,胜者庆功,败者就各回各家,这也是惯例。
孟无忧满脸悻悻,笑得勉强:“你们……好生庆功,我先回了。”
梁锦棠也不看他,随意朝他挥挥手,并不想多说什么。
傅攸宁因从树上摔下时后背着地,醒来后一直觉着背疼,腰上不大敢使力,此时终于站得没平常那样直,倒意外显出一股弱柳扶风的味道来。
她很能体谅孟无忧的遗憾,想着他本也该一同庆功的,就差那么几里路啊。心念至此,笑意里便不自觉多了一份和气温软:“孟大人,府里见。”
经了春猎这十几日的并肩战斗,孟无忧对傅攸宁的观感已有大幅好转,态度较从前显然友善许多。
见她说话仍有些气弱,料想伤得不轻,也不该久站,孟无忧就只微笑颔首,正要退回去坐好,却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又探出头来:“傅攸宁,我忽然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傅攸宁一愣,旋即无奈笑叹:“孟大人,我不像一个人……难道要像一条狗?”
“我是说……”孟无忧皱眉盯着她,一径猛想,却忽地被梁锦棠一记冷眼吓得啥都想不起来了。
梁锦棠冷冷一抬眼,道:“还不走,等着我给你发勋章?”
连续两年春猎惨败,面上无光的孟无忧赶紧摸摸鼻子缩回去。
待他的马车走远,傅攸宁才明白他的意思,抬眼看向梁锦棠:“我与傅云薇……当真差很多吗?”
两年了啊!大家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两年了,孟无忧才发现傅攸宁跟他嫂子傅云薇长得有些像?!
孟五公子好眼力。
梁锦棠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傅攸宁满脑袋全是疑问。想起上回在父亲坟前,分明瞧着傅云薇跟自己长得就是双生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傅云薇精雅些,自己粗糙些,这没什么毛病。
可怎么的也不至于两年了才看出来像吧?
“没什么,”梁锦棠欲言又止,最后只说,“还不上去?”
傅攸宁见他既不愿多说,也就老实上了马车。
马蹄哒哒,一路往春/光夜色中去。
梁锦棠坐在傅攸宁身侧落座,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好。
浑然不觉的傅攸宁看看自己上过药被裹好的手,遗憾长叹:“好可惜,我该撑到亲眼瞧见你敲响鸣金锣的。”怎么就那么恰好在最后关头昏过去了呢?
说起这事,她的遗憾并不比孟无忧小多少。一想就恨,简直捶心肝。
梁锦棠见她那样子,忍不住唇角扬起,没奈何地笑叹:“若你那时醒着,又要遗憾没能亲手敲响鸣金锣。”反正鸣金锣是执念就对了。
傅攸宁若不是此刻全身都在疼,真要当场捶胸顿足了:“你使哪只手敲的?哪只?”
见她执念得几近疯魔,梁锦棠好笑地伸出左手。
“你是左撇子?”她好奇又向往地打量着那只敲过鸣金锣的胜利之手,抓心挠肝地再恨起自己昏迷得不是时候。
“并不是,”见她终于抬眼看过来,梁锦棠心头没来由冒出丝得意来,“看心情,两手混着使。”
上天不公啊!这人,他就没弱点的吗?!
傅攸宁忽然觉得,对于禀赋奇差的自己来说,梁锦棠这种人的存在,简直就是老天对她的嘲笑。
又行片刻,马车渐渐停住,车外有些许人声嘈杂。
梁锦棠诧异地看着傅攸宁忽然缩头缩脑往里躲,甚至避开了他伸过去打算扶她下车的手。
“你先进去,好不好?”
梁锦棠挑眉:“理由?”
“范阳城守定会带着一大票本地官员恭迎你的,”傅攸宁撇撇嘴,一径往里缩,“我怕……见生人。”
她自小惯打交道的多是三教九流,进了绣衣卫后,也只擅与小鱼小虾们混成一气。若说对上、对外,她便是个只懂得埋头做事的傻蛋,压根儿不懂官场应酬。
从前在东都时大家都由着她,到了总院,有尉迟岚和索月萝这两个人精在前,自不需她去勉强。
是以,应酬正经场面的学问,她始终是没有学会的。况且,今日这场面,也轮不上她来出头。
方才听得外头嘈杂的热闹寒暄,她才想起,以梁锦棠的身份地位、盛名家世,范阳城守要尽地主之谊,定会将他奉为主宾。
若她与梁锦棠一道出现在众人面前,想不被瞩目都难。
见她像是当真不自在,梁锦棠也不再坚持,只轻缓道:“若身上的伤有什么不对,一定要说。”这些日子下来,他已发现傅攸宁是个不喊痛的。明明伤得不轻,却从没听她哼过半句,稍不上心就会以为她当真无事。
他明白,并非每个人都能将疼痛堂而皇之显在脸上,挂在嘴边。可那痛,却也并不会比旁人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