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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沉记 (元疏)



沈谦慎怎么能容忍两人之间就这么安静呢!多来之不易的机会啊。
“今年秋老虎倒是凶的狠,太阳照的花眼睛。要是来点风来点雨今儿就是秋游啦!”

岑嘉钰略瞟他一眼:“来点风好,若是来点雨,咱们就不是去取书,说不定是取一堆纸糊糊。”说着把窗户摇下来一点点,路上土尘满天。窗户本是关着的,刚刚那一眼瞟过去,他胳膊那儿被汗浸得贴在肩膀上。

沈谦慎感觉到她这一点体贴,心里无比高兴,“我以前吃过一道东北菜,铁锅炖鱼,铁锅两边,贴上玉米糊糊的饼子,这菜上不了大桌,卖相太难看,但是玉米面饼子真是好吃。那会别人还笑我,不喜欢□□米白面,倒喜欢杂粮粗饼。”

怎地从纸糊糊就跳到了玉米糊糊?
岑嘉钰却为他话里的欢喜劲儿打动,不由想起,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是擂沙圆。上好的赤豆煮熟了磨得细细的,糯米汤团或包着鲜肉或包着芝麻,在紫红色的豆沙粉里滚上一圈,糯甜糯甜的。若是在乔家栅买的,两口一个能吃完。奶妈妈得闲了也会给她做,她心细,做的小小巧巧的,一口一个。嘉钰尤爱芝麻馅,吃完了,嘴巴外面一层红豆沙,一张嘴,牙齿却是黑黑的,姆妈和奶妈妈笑得停不下来。但到底糯米怕小孩子吃多了不消化,奶妈妈给她吃完那几个,就要拍拍手“没得了,没得了,下次好给囡囡买哦。”

“不过说到玉米,大明戏园子旁边有卖玉米爆花,最近苏州的昆曲班子过来唱,你想不想去看看?”

岑嘉钰实诚地回答道“不想,我对昆曲不着迷。”

这拒绝来得直接,沈谦慎却打心底高兴,因为他对昆曲实在没兴趣,可是家里母亲和外婆都爱的紧,为了彩衣娱亲,他只有跟着看。这么说来,自己跟岑嘉钰简直是天作之合。
于是,他兴高采烈地表达了天涯知己的感受:“那太好了,我也不喜欢看,有一回下好大的雨,我一跤跌进了水坑,兜里的电影票湿成了一团纸糊糊,结果电影都没看成。”

岑嘉钰想,这倒是首尾呼应,纸糊糊的话题终于要终结了么——只是,被拒绝地这么开心?

沈谦慎铺垫自然是有目的:“说到这里,你想看什么电影呢?我去买票。”
岑嘉钰忙拒绝:“没什么想看的。对了,到蔡家渡还要多久?”

沈谦慎看了看手表:“唔,还得好一会儿呢。这大晌午的,要是困得话你睡上一会儿。”

路颇为颠簸,要入睡是不大可能,但是睁着眼睛·······就要陪着钱胜“说瞎话”。岑嘉钰印象中的男性,都是寡言的,可这钱胜也忒能说了。岑嘉钰自知性格实在是算不上新时代女性,家里的堂哥们交流就少,上学也都是和女同学一块,钱胜算是自己交流最多的男性朋友了。朋友,岑嘉钰自惊,和钱胜算得上朋友了么?

沈谦慎看着闭眼装睡的岑嘉钰,睫毛可真长,偶尔微微一动,像扑棱着翅膀的小鸟。真可爱。

到了蔡家渡,车子一停,岑嘉钰就睁开了眼睛,却正正好对上沈谦慎的目光,她略抚一下额角,沈谦慎一笑“到啦!”

外边却是要变天的样子,乌云黑沉沉的。蔡记杂货铺还是很好找,毕竟渡口处就这么一家,岑嘉钰递过船家写的纸条子并给了点钱后,见到了书——其实刚刚他们就从书旁边走过,那几片破破索索的布盖住的就是。

岑嘉钰把上面的布揭去,弯着腰拂去上面的尘土和杂物,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把后车门打开,我们把书放上去,还好书不算多,好好放今天一车能带回去。”

沈谦慎“哦”一身跑去开车门,她弯下腰,真像迎风弯腰的一株清荷,那腰又细又柔软,开了车门,又情不自禁两只手虚虚箍了一下。

岑嘉钰把书一本本累好,抱起一叠就往车这边来。沈谦慎叫道:“你放着,我来吧!”
岑嘉钰边走边说:“我能搬动干吗不搬?这天眼见着就要下雨了,两个人快些。”
沈谦慎不由有些佩服岑嘉钰,他认识的小,姐太太们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再不用说这些搬搬抗抗的活了,定是拍了手站在旁边的。

两人一道儿,终于赶在下雨前把书都搬到了车里。刚关上车门,只见雨瓢泼似地下来了,打在车窗上哗啦啦作响。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沈谦慎说道:“都怪我,乌鸦嘴说什么来点雨才好。”

岑嘉钰哪能恼这个,把手帕子递过去“擦擦手吧,都是灰土。”

沈谦慎嘿嘿一笑“不要弄脏你手帕,我有,我有”,说罢往裤兜里掏,手帕没掏出来,倒是在裤子上留下个大黑手印。不由有些讪讪的。

“反正都是要洗的”岑嘉钰的手再把帕子递过去。
沈谦慎摇下车窗用雨水打湿帕子,“你先擦。”

岑嘉钰只得自己先擦了再给他。

岑嘉钰现在的坐姿也颇有些尴尬,因为后座堆满了,余下的书就放在前面的座位前面。这样一来,岑嘉钰只能把小腿斜签着放在书上。雨天在泥路上开车艰难许多,车子摇晃许多。沈谦慎去换挡的时候,有些怕又有些期望自己不小心就碰上那对玉腿。

沈谦慎一紧张就随便找话说“下雨天最怕的就是陷在泥坑里,你看我们运气多好·······”

话音未落,车子打了个突熄了火。沈谦慎看看岑嘉钰,也暗暗责怪自己嘴坏“我下去看看。”

半晌沈谦慎打开车门“的确是陷在坑里了,”边说着,沈谦慎从旁边翻出一把军刀:“我看看割点草什么的垫垫。”

“要不要我帮忙做点什么?”岑嘉钰着急地问。

沈谦慎抹了把脸上的水,一笑咧一口白牙:“不用!你坐着就好,谁让我嘴坏呢!”

岑嘉钰看着沈谦慎关上车门,大踏步走向路边割下茅草。她目视他的背影,这旷野之路上只有他们两个,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暖意。

咦,他怎么不见了,岑嘉钰心里一紧,正忍耐不住要推开门下去看看,只见沈谦慎扛着捆东西上来了。定睛一看,是稻梗。
想是割草时看到了旁边的稻田旁有农人捆扎的稻梗,便扛了来。等铺好了草,沈谦慎回到车里,浑身淋得透湿,衣服裤子都贴在身上,上身尤甚,肌肉的颜色和胸前两点尽现。

岑嘉钰小声问道“车上有毛巾吗?我闭上眼睛不看你,你把身上擦一擦,省得感冒。”

沈谦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在不好意思,只摇摇头:“不过就是淋了点雨,我一个大男人,还能病了不成。”

岑嘉钰暗道不好,直觉认为沈谦慎接下来几天要生病。

待驶到海市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海市是个不夜城,仍然辉煌热闹的紧。

这会儿雨早就停了,沈谦慎身上略略干了点“我们找地方吃晚饭吧。”

岑嘉钰还是担心他会感冒:“算了吧,我们先回学校图书馆,把书卸下,然后你赶紧回去洗个澡才好。”

沈谦慎不同意,方向盘往左一打,“下馆子还得等。简单点,吃个馄饨!我可是饿了!”
肚子配合地发出声音,然而,却是岑嘉钰的肚子。
岑嘉钰再也无从反驳,只得弱弱回应一声“那好吧,今天你帮了我好大的忙,我请你。”

沈谦慎看一眼旁边人脸上的胭脂色,乐呵呵地把车停在了路口的馄饨摊边。






第7章 第七章

“啧啧啧”阮云裳一边旋转着丹琪口红,一边和岑嘉钰耳语:“不错不错,的确有几分颜色。桃花眼儿红红嘴,皮肤光滑,手也美。只是可惜鼻子略塌,脖颈稍短粗。她这旗袍领子要再做低一点,要么就再高一点全包住,这么不上不下哦,脖子跟断成两截似的,不好看。”

阮云裳自己生的美,对别人的美总是略带几分苛刻,总听说“文人相轻”,想来美人也是相轻的。

岑嘉钰戳戳她背,“人家售货员正看着你呢,我们把口红摩挲了这么久,不买的话,那脸子就要下来了。”

阮云裳全然不担心:“把那盒胭脂再拿我看看。”输人不输阵,是她在社会里学到的一课,她当歌女时,邻居家也很是有些闲言碎语,他们嘴里说着可怜眼里露着鄙夷却从不曾伸手帮一把的,那时阮云裳就硬了心肠,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自己要开心才好。

阮云裳最后当然还是买了支口红并一盒胭脂——她自绉了一句诗“若要人夸颜色好,须得口红与胭脂”,看康克令西施只是顺便。

到常去的小店里坐下了,阮云裳开始用正常音量和岑嘉钰八卦了。康克令钢笔能在宏安百货设柜台,自然是不便宜的。但最近生意着实好,因为那个柜台的售货员美的紧,口口相传就有了“康克令西施”的美誉。

阮云裳喝了口白水,她唱歌要张嘴的,怕茶渍黄了牙齿不好看,“你最近看小报上说了没,康克令西施现在可是全国有名。有个记者从汉口特特跑来海市,就是为了一睹芳颜,结果呢,也就花了四块钱买了支最便宜的康克令钢笔。要知道,好多公子哥天天来,还天天都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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