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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沉记 (元疏)



沈夫人待郭恩望的态度么,淡淡的,不热络,也不是完全的冷淡。她饭桌上招呼郭恩望,饭后也同他闲谈,家庭信仰职务都做了询问,并没有问什么尖锐问题——是有个开头的意思,沈谦言马上就打断了,娇声说郭恩望请假来的,下午就要回宁市,要带他看自己养的鸽子。沈夫人无奈地笑了笑,看着郭恩望惶恐又松口气地去了庭院。

晚上,沈家人都坐到了一起,沈谦言吃了几口蔬菜水果沙拉,她怕胖,又属羊,晚上只吃草,又给沈部长剥了一只虾,这才撒娇道:“爸爸,我们感恩节邀请郭恩望来吧,您都没见过他。”

沈夫人一顿,她本来想冷着沈谦言,再让妹夫把郭恩望调远一点,让两人断了联系,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是要严肃认真地谈这个问题了。于是,她开口道:“谦言,他不适合你。”
沈谦言生气了:“哪里不合适了?他是男的,我是女的。无非就是他家穷了,哼,圣经里说了‘欺压贫寒的,是辱没造他的主,怜悯穷乏的,乃是尊敬主’。”

沈夫人叹口气,不在他穷,而在你富。他穷所以举止拘谨,只怕气度也狭隘;你富所以别人知道一攀上你就是富贵满门,万事都肯先匍匐。若摊开了说,只怕沈谦言越是别苗头:“郭恩望在宁市,距离太远。”
沈谦言见招拆招:“你跟爸爸分别时,还在不同的国家呢。再说了,我和小姨夫说过了,把他调淞海军备区来。”她还暗示是沈夫人的意思。

沈夫人也知道距离完全不是问题,只好再说:“郭恩望并不信教。”
沈谦言浑身在战备状态:“那沈谦慎还不是天主教徒呢,你和爸爸也没把他扔出去!儿子没这个要求,半子你还要求这么多。再说了,今天不都去教堂了吗?郭恩望也答应回去好好看圣经,以后就入教的。”

沈谦慎想说什么,却被沈谦言高跟鞋一脚踩住,痛地他差点没叫出声。上帝作证,他是想赞扬一下二姊姊精彩的回复的。

沈谦言看沈夫人被驳地梗了一下,心下略开心,但她知道,母亲必有后招,果然,沈夫人又道:“那你可知道他母亲给他订了亲事的,那女孩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沈谦慎意识到,自己母亲应该是调查掌握了那郭恩望的一切情况。啧啧,自己和岑嘉钰千万要行事小心,别在母亲前露出一点风声,沈夫人虽然未出仕未出面经商,可一直是沈家的背后运筹帷幄的军师,她要是打鸳鸯,绝对是用大炮而不是木棒。

然而,沈谦言昂起了骄傲的头颅,有几分得色:“他下午跟我说了的,那是封建包办婚姻,他自己不同意,对那表妹半点感情都没有。这婚事是父母给定的,他答应下次回去就去退亲。爸爸妈妈,你们留过洋的人,看着大清灭亡,还没这点反封建的勇气。”

沈谦慎觉得自己仿佛在看街头先进学生演的革命话剧,担当主角的二姐姐满脸正气,大义凛然。他想到自己,觉得还是要和沈谦言统一阵线,于是给沈谦言端了杯水以示鼓励。
沈夫人看沈谦慎一眼,沈谦慎忙狗腿地从佣人手里接过牛奶,端在沈夫人旁边,又给沈部长沏茶。

沈夫人叹口气,这郭恩望也是机灵,自己中午才问了问他家庭情况,略微闲话了下他们那边婚姻习俗,他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和沈谦言全盘坦白,这一着快棋,的确是让自己最大的反对没了凭据:“谦言,问题就在于,他答应地太轻易。信仰是大事,婚姻也是大事,这些事情,我问他,你问他,他是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任何思考就全盘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太轻易答应要么是全无主见要么是所求太多,他显然不是前者。”

沈谦言向着上头的沈部长:“郭恩望爱我,才愿意为我信教;他想娶我,才一定要解除家里婚约。他这样坦白于我,不欺骗我,你们还如此疑心!他为什么轻易答应,因为他全是真心!”看沈夫人仍然一脸冷静,她跺跺脚,跑楼上哭去了。

可惜沈谦慎于英国文学毫无研究,要不然他定然要叹“这是由街头进步革命剧到莎士比亚罗曼蒂克剧的无缝切换。”
沈谦慎让吴妈拧了热帕子跟二小姐上去,还是斟酌说道:“我看郭恩望,人还是老实可靠的,听朋友说,在军中也并无劣迹记录。”

沈部长看一眼沈夫人以示安慰,他不像一般国人重男轻女,反是爱女儿的紧:“算了,我们又不是硬要钓个金龟婿。女儿嘛,过得舒服开心就好,感恩节叫他过来吃吃饭,若是人好,人老实,虽说没好家世,我们还是能保证好前程,亏不着谦言的。”

沈部长又瞪一眼沈谦慎:“我今天见着你们圣华翰卜校长,你若是再缺课,自己给我在书房等!”

沈谦慎后背发凉一阵皮紧。






第23章 二十三章
那边厢沈家二小姐要对付一个未婚妻。
这边厢阮云裳确定了陈季绰有个已婚妻。

阿佐到底不肯住进阮云裳的房间,还是缩在那间小小杂物间。阮姆妈本想把这间屋子租出去,收点租金也是帮补家用;阮家大哥不同意,说他要把那房间搞个待客室,放上一架外国唱片机,放上几张好椅子,几张小桌子,待人接客多场面。

听阮姆妈也是动摇的意思,他儿子说人客多了还能收些茶水费,比租出去还划算。阮云裳冷笑:“哪里来的待客室?你见过来朋会友还收茶水钱的?这是要开一个西洋风味的大烟馆呢!他要开,我也没意见。房子租金付给你,椅子桌子自己去买,也别使唤了我的弟弟妹妹做不要钱的丫头下人。还有,既然家里能赚钱,以后我以后就少补贴些。”
要他自己出本金,还断了财路,阮云裳哥哥这烟馆子当然就不开了,于是阮云裳在自家就保留了个“闺房”。

这会儿“闺房”里坐着的阮云裳不敢看着岑嘉钰,只摆弄着自己的手绢,这手绢抽了一根纱,她拽着那根纱想把它撇掉,没得烦人心,结果纱线被抽出来了,手绢就有了道空窟窿。她晓得,这窟窿,还会越来越大,这条手绢子,算是废了——“陈季绰,他老家有个妻子。”

岑嘉钰不防叫热茶烫了舌头,一下子脑袋木呆呆的。她看了一眼阮云裳,也不好逼视她,就一起盯着阮云裳手里那打纽的手绢,她边想边说:“的确,他这般年纪,肯定家里是娶妻了的,他自己主动跟你说的?”
阮云裳:“阿佐识的个朋友,在陈季绰老家开于海市的会馆做事,那来往的信件,寄回的钱款收件人,寄来的东西填的发件人都是陈季绰妻子。阿佐还让他问了几个陈季绰老家的人,的确,他在老家娶了妻。”

岑嘉钰问道:“那他之前跟你说过没?”
没说过,陈季绰觉得根本不用说。若真个细思起来,阮云裳也跟岑嘉钰一样要道一声,的确,她承认,陈季绰家里有妻不出乎她的意料。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这也是海市,啊不,全中国很常见的事情么?现时,全中国在外闯荡的男子,但凡20岁以上,家里颇有资财,都是要么订了亲要么成了亲。何况,他已经年过三十。
陈季绰见她提起这个话题,还是解释了下自己的苦衷,这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婚姻,哪容得他反抗。现在自己到了海市,自然是要投入轰轰烈烈的反对盲婚哑嫁的“自由婚姻大革命”。

《有致》也有个专栏是说那些反抗封建婚姻的女性的幸福生活的,岑嘉钰看了,有一点点迷茫,还有一点不肯细思的逃避。她是新式学校念书的,也模糊学的新式婚姻要互相喜欢,可是,她根本不晓得喜欢是怎样的感觉。家里头,也没有新式婚姻的模样给她看看那究竟有多好。
老太太和伯娘婶母自然是唾弃外头的狐狸精,要钱不要脸;可她知道,阮云裳却更多的是要一份关心和呵护,她家里的经济担子她扛的太久,她太想卸下来,歇一歇——在阮云裳打交道的人之中,陈季绰的财力,实在不算是特别丰厚的。
况且,这事情也分不出对错,或者从新社会风气上来说,是对的。许多文人墨客、政界要人、名流贵贾,都加入了婚姻革命的洪流,砸破旧婚姻的枷锁——不过这枷锁太过沉重,难免有些男人力气小,同时谈了几个女人来帮忙砸破这桎梏。

她这会儿也只有怔怔问阮云裳:“那,你打算怎么办?”
阮云裳和岑嘉钰说了之后,见好友并不是鄙夷,她仿佛就卸掉了自己的包袱,反而不难受了。这事只要揭开了说,并不是那么难接受,她来往的女电影明星们,男朋友似乎都是别人的丈夫。她已经很好了,陈季绰的妻子远远地在广东“母鸡”的地方。她和陈季绰结婚的时候,再来思考这个问题吧。

她手枕住后脑,仰躺在床上,秋日里晒过的被褥不同于春天里晒的,不全是阳光的香味,总觉得还有点寒风的凛冽之味:“不怎么办,不去想这些,仍然过我的日子。”
她侧过头,手拄着脸,娇嫩的肌肤陷进去一个小窝窝。秋日的天蒙蒙灰,不亮,她逆着光,反而是她的一双大眼闪闪发亮:“要是我们赚到够多的钱,我安顿好我姆妈弟妹,你安顿好你奶妈妈弟妹,我们就出国去念书好不好?我今日拍电影,碰到个富家小姐,她喜欢电影,图个热闹也来拍一段,人一点都不骄矜的,听她说起国外的学校生活,真是羡慕死我了,奶油蛋糕好地道,化妆品也比国内不知道便宜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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