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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沉记 (元疏)


沈谦谨因着怀孕,晚上睡得不是很好,早上早早起了,听了留声机在看书。看着沈谦言进来,她扬声叫到:“吴妈,把二小姐的早饭端上来。”

沈谦言早餐是烟熏肉糖心蛋,还有两根西芹,她用小银勺子搅着骨瓷杯子里的咖啡,幽幽的香气从那小小的弧圈中荡出来:“谦慎呢?他出去了?不对,商号不是昨天都跑完了吗?”
沈谦谨道:“跑完了。今儿不知怎的上进起来,跟我一道起来的,用过了早饭就跑去了书房。
沈谦言笑道:“是装相给爸爸看罢,生怕爸爸把他放在老家这边管那个‘以工代赈’的事情么。那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昨天爸爸和妈妈说的时候高兴的不得了。我看他呀,何至于怕成这样,学业没完成,爸爸怎么会让他接手家里的事。”

吴妈端来一盅燕窝,沈谦谨也坐到了桌边。
吴妈笑道:“大少爷今天还问我说晋地有什么特产,我觉得别地都吃不到平谷这般的好醋,他还紧着打听那家醋坊好呢。”
沈谦谨惊奇:“这是奇了,难道他还要送礼?送醋?”

沈谦言笑:“大姐你倒可以送礼啊,用门口养荷莲那缸子,装一缸满的,我叫人帮你送到姐夫手里。”
这是笑话沈谦谨是个醋缸子。沈谦谨有次和夫婿吵架,回家来哭诉:“他天天扑在工作上,算算有一月没回来了,他怎的不和账本子生孩子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沈谦慎在信纸上写下这句,又揉了纸。
不好,不好,这句诗的下句是“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他怎么舍得不认识岑嘉钰呢?

哎,如今流行的是写新诗,沈谦慎于这上面是一窍不通。古体诗他也不甚会,但到底小时候的国文底子在,还是记得许多。总之就是水平够不上好好给岑嘉钰写封信,真是后悔没有好好上国文课。

平谷算得上特产的东西,论瓶论缸的酱醋、巴掌大的芝麻酥饼子,补肾治虚的龟龄集,哪一样能拿的出来送个妙龄小姐。

想了想,沈谦慎决定用自己最拿手的电报体写信,言辞俭省,免得多说漏底,又有种国画里留白的意味。言尽于此,情意犹深远。

于是,沈谦慎又拧开笔盖,一字一句认真写道:“嘉钰:晋地风沙迷眼,海市风暖迷人,我不日即返,甚想念。”
他沉思一刻,又觉得说想念怕是岑嘉钰要害羞的,又另拿了张纸,把“想”字省去,但那格仍空着。

想字不说出口,想字但留在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呼,又一章。谢谢留言的你们,谢谢!





第14章 十四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前几日里还是艳阳高照的,玻璃丝袜都汗黏黏地脱不下来,但昨天一场大雨,天气就透心凉起来。奶妈妈怕冷地紧,昨天就给岑嘉钰换了薄絮被。但这种”雨打芭蕉深闭门”的天气实在是好睡地很,岑嘉钰一觉醒来都有些恋恋不舍。
她倚着床头坐了一会儿,奶妈妈拿进来一件她自己结的绒线衣,放在床边:“今天去家教记得带上,胳膊冻得凉飕飕的。”
岑嘉钰重又躺下,惬意地伸个懒腰“不去啦,以后都不做这份工啦。”

昨日岑嘉钰冒着雨去姚教授家,却见家里乱糟糟的,几个香樟木的大箱子靠墙放着,钢琴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一盒谢馥春的鸭蛋粉撒在书上,倒也是书“香”满屋。
姚教授气得大骂,姚夫人一声儿就给止住了“我还没可惜我的鸭蛋粉呢,再嚷,再嚷我把你的书都给扔出去。”
姚教授最怕老婆的,摇着头自去收拾,还不敢碰了姚夫人的瓷盒子铁罐子。

见岑嘉钰来了,姚夫人猛地一拍额头,“真是忙地昏头了,都忘了和你说,累得你冒雨赶过来的,”又扫下钢琴凳上的几本书:“小岑,坐,坐,坐。”
姚教授玩杂耍一般地接住那要坠地的书,可见训练已久,已经成条件反射。他乐颠颠抱了去里间房子。

姚教授在学校与个同系教授颇有龃龉,那个教授又拉帮结派搞政治,姚教授哪里是对手,最近颇是郁郁不得志,正逢姚夫人居于香港的母亲病了,姚夫人干脆拿了主意“正好要回家看你岳母,那就辞职去港大教书罢,老姚你满肚子真才实学,去哪里谋不到一碗饭吃。”

对岑嘉钰,姚夫人是很喜欢的,从来不迟到,教的也很耐心,人也端庄,碰到自家颇有资财的外甥也不慌不瞟的。姚夫人出身行商,嫁给了姚教授这么个书呆子,操持一家,上有婆婆,下有小叔小姑的,特别自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岑嘉钰正同姚夫人说些香港风土人情,姚夫人看一眼又摸蜇到了客厅书橱犹豫挑书的姚教授:“我说了给你四口箱子装书。你要是再啰啰嗦嗦,磨磨蹭蹭的,我就只给你两口箱子,那剩下的书,我就都送给娘姨,她家正好少柴火。”

最后岑嘉钰走时获赠了几本姚教授的书,这姚教授还是非常乐意送的,因为知道岑嘉钰也是爱书惜书之人。岑嘉钰也跟姚夫人说了,那边居处若是定了,给个电话告诉一声,若是缺漏了个甚,或是想念海市甚吃穿之物,她好邮局寄去。

这雨虽然停了,但最近天天奔波,实在是累的很,今儿就“偷得浮生一日闲”罢。这么想着,岑嘉钰起来,吃了几个生煎馒头并一碗豆儿粥后,拿了本《有致》坐在门厅子里看。
《有致》是海市淑女人手一本的时尚杂志,介绍的都是欧美最时兴的衣样子,化妆品,连思想都是新潮的,前些日子还好几篇文章说女人若是受了封建婚姻拘束,大可离婚。岑嘉钰想,这却只是站看干岸只管热闹,现时候女人离婚,说起来容易,若是行起来,孩子怎么办?哪个夫家会把孩子让带走;生活怎么办?海市除了歌女舞女等些微几个行当能养得起一家,其余,养活自己都是问题;再则,流言蜚语怎么办?总有一干舌头长的,男的女的都在骂,明里暗里连都要骂——虽则不是跟他们的祖宗离婚,虽则他们的婚姻也过的不好。所以,到底只能为三斗米折断小蛮腰。

岑嘉钰看着看着轻笑起来,淑女们总是白眼看歌女舞女行当,然则时尚穿衣打扮却是跟在歌女舞女们屁股后头。《有致》这期介绍的就是“义乳”---倡导女性健康和曲线之美,配的图片可不就是阮云裳送她的那件。

正看得入神,五小姐岑嘉绮走了进来,笑着说到:“三姐姐,《有致》你看完了给我看罢,倒是省得我去买。反正你是学校里头拿回来的,也不费钱。”

岑嘉钰正色道:“那第一本《有致》的确是我从学校里头拿回来的,借了你看,你倒好,好几个美人都被你剪抠了去,生生劫了个色。我只得买了本新的还学校去。”到底岑嘉钰不是小气之人,递与给五小姐:“我看完了,你拿去罢,可别再害了那画上美人的性命。”

嘉绮涨红了脸,接了过去:“三姐姐,你别生气。真是对不起,这次绝对不会了。”其实那次还真不是她剪的,是她母亲大太太剪下的。那会儿大太太得了匹好料子,正愁做件什么时兴衣裳好穿去哥哥家的寿宴。正要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看见女儿看的书上那些女人穿的旗袍样子好看的紧,袖子很特别,就剪了下去拿给裁缝。但是她母亲剪的和她剪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她也就没分辨了。

这事说起来好笑,还真不是岑嘉钰发现的,是奶妈妈,收拾书时里面掉出了纸屑,她就顺道翻一翻。这剪掉的那页后面是树的图案,大太太嫌那些脸都是狐狸精样子,行刑时没剪下头,只掳去了身子,只听得奶妈妈大惊小怪:“哎呦呦,这是讲个树成精的故事吧?——咦,这些妖精的身子哪去了?被法海收去了?”岑嘉钰一看,哭笑不得,此后再不敢把学校的杂志报纸带家来,这项隐形福利,唉,无福消受啊。

这边厢沈谦慎却是高兴地不得了,今天他就要返回海市了。他问吴妈:“我昨儿让您收好的东西,在哪里?”
吴妈揭开了窗边桌子上的块蓝花帕子,说:“可给你好好收着呢,看你那样小心,我怕落了灰,特意盖了帕子。”
沈谦慎去捧了,往门口走去。

那日他路过门房看到门房老张在给孙女做木盆子,计上心来,让老张找了合用的小树根,整个抠了木芯子,做了个小木盆,又让他寻了老藤条编了做提手和盖子,看起来自然又野趣。不防沈谦言看到了,喜欢地不得了,给夺了去;沈谦慎无法,只得又补钱给老张,让他又做了个。
沈家大院有几棵枣树,结的枣儿又脆又甜,于是沈谦慎在下人送来的那一筐子里精挑细选了又红又大的,放在这做的木根盆里,要做为给岑嘉钰的礼物。开始他还想一个个洗了,好让岑嘉钰一接到就能吃,可吴妈说洗了就不经收,他只好用毛巾一个个揩了。

这事吴妈倒没跟沈夫人报告。开始吴妈疑着沈谦慎是对哪个姑娘上心,想告诉沈夫人一声来着。可看送枣儿,怕是哪个玩的极好的朋友吧——按着晋地的风俗,送枣儿都是拎去给结了婚的妇人,取个“早生贵子”的意思。像沈家,刚嫁进来的新妇,都是要喝一碗桂圆枣干汤的,那枣子,都是沈家院里这几棵老枣树上摘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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