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海边的椰树高高耸立,璀璨的星星就挂在枝头。
拖车的人很快过来,老板也来了,和许陆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又跟车走了。
郝甜坐得有点远,没听到,等许陆过来,小声问:“怎么样?”
许陆道:“没事,老板问我们还要不要车。”
郝甜笑道:“不要了,走过去好不好?”
许陆将她拉起来:“好,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老板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白种人,倒不欺生。这边难得会有中国游客,从郝甜和许陆到来的那天始,他就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晚上海风还是有些凉,许陆出来时很有先见之明地带上了外套,这会正好给郝甜披上。
“这边有烧烤店可以租设备,要不要吃烧烤?”
郝甜自然满口答应。
抛锚的地方离海滩不远,俩人走了没一会就到了。
租烧烤设备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老板有点歧视黄种人,信口开河,价格喊得很高。
俩人本想换家店,结果走遍海滩四周,居然只有那一家店可以租,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郝甜安慰道:“没事,看看海也挺好的。”
许陆倒是无所谓,就是怕郝甜玩得不尽兴,闻言道:“等以后回国再带你去烧烤也行。”
郝甜嗯嗯点头,很好说话。
不过后来遇到一对来自美国的小情侣,男方曾去雁大做过交换生,知道郝甜许陆来自中国雁城,顿时变得热情无比,拉着俩人一起烧烤。
这边有一种鸟蛋,足有郝甜两个拳头大小,墨绿色,漂亮得像精心雕琢出的宝石。
许陆剥蛋壳的时候,郝甜特别舍不得。
“感觉自己在暴殄天物,”郝甜笑道,“好有负罪感啊大陆。”
那个美国小哥能听懂中文,他女朋友听不明白,他就帮忙解释,不过他也不能理解暴殄天物是什么意思。
许陆耐心解释。
小哥女朋友听明白后对郝甜笑道:“这边很多,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们。”
然而说要送,最后却不了了之,因为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不但让美国小哥受伤住院,郝甜也跟着出事。
起因还是烧烤店老板歧视黄种人。
美国小情侣叫上许陆郝甜一起烧烤,被那个老板的店员看到,回店里还东西的时候老板要涨价,语气不好,又推推搡搡的,动手动脚,最后双方情绪激动,打了起来。
许陆不能上前帮忙,让那个小哥的女友报警。然而警察来得很慢,他又不能就这么看着美国小哥挨打,只能上前。
真正上了手,许陆反而没了顾忌。
外国人虽然人高马大,但好在没人掏枪,许陆练过,收拾这么几个人还是不在话下。
烧烤店那几个人见打不过,不敢再上前。
许陆招呼那个美国小哥离开,只是万没想到,那个店老板犹不甘心,抄过一架椅子扔了过来。他本意可能是想扔许陆,却没想到扔偏了,砸在美国小哥的脑袋上。
美国小哥当场晕了过去。
警察也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所有参与打架的人都被带走,小情侣中途转车去了医院。
郝甜被吓得六神无主,那些警察明显偏袒当地人,到了医院后,扣押许陆,却把真正滋事的烧烤店那伙人给放了。
警察没有为难郝甜,但郝甜不敢离开警局,按照许陆的嘱咐,打了电话给度假山庄的老板。
老板来的很快,但是经过一番交涉,警局始终不肯放人。
老板显然也是不高兴了,出来后一直在那说脏话,开始埋怨他俩惹是生非。
郝甜解释了一句,还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房子里有烧烤设备,问你们要不要车你们为什么不要?你们不可以自己带过去吗?”
郝甜不敢再乱说话,心里惶恐担忧交织,怕许陆被判刑,想着要不然打个电话给大使馆,结果在网上查了一下,却发现打给大使馆事情不一定能得到解决,说不定还会更糟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老板骂归骂,带着郝甜回去后,又安慰她:“我会帮忙的。”
他神色凝重,看起来是真的上心了。
郝甜眼眶泛红,一直跟他道谢,心里多少安定一点。有当地人愿意帮忙,许陆的事情肯定会好解决很多。
隔天,山里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不大。郝甜一夜没睡,第二天早早起来等到山脚。
早上十点,终于接到许陆报平安的电话,郝甜一颗心才算落地。
许陆被老板送回来时,雨已经越下越大。
他只是在警局里待了一晚,却显得十分憔悴,胡子拉碴,黑眼圈很重。
郝甜心有余悸,又是心疼又是难受,想也没想扑过去。
许陆接住她,将她紧紧抱住。
打完了他就很后悔,他们是出来旅游的,他怎么能那么冲动和人打架。他让郝甜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办,异国他乡,她一个小姑娘,连自保都做不到。她要是出什么事,他就算赔上这条命都不能除清心里的痛恨懊悔之情。
郝甜在度假山庄有多辗转反侧,他在警局里就有多煎熬。
老板把人送到之后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郝甜好一会抬起头,冲许陆露出一个劫后重生的笑。
伞已经什么都挡不住了,许陆要背郝甜上山,被郝甜拒绝。俩人搀扶着一步步往山上走,身体湿透,脚上打滑,手却握得很紧很紧。
没有担惊受怕,郝甜有了心思抬眼看这山林。
细密的雨落下来,从天空到大地,一片迷蒙水色,像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泼墨图。
这是她在清醒状态下,看这山里的最后一眼。
回到度假山庄的当天下午,郝甜开始发烧。面色惨白,抱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瞬间瘦了二十斤。
当地医院收费高昂,医疗水平又不高,更兼之可能不了解东方人体质,郝甜一烧两天两夜,一直不见好,整个人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不到一两个小时,常常被喂点流食的功夫就又昏睡过去。
在度假山庄的最后一天,郝甜勉强能起身。许陆不敢再在国外待下去,带着郝甜提前结束蜜月旅游回国。
回到雁城的医院后,郝甜病情总算得到控制,但是没两天,竟又开始反复。
某个早上,郝甜自昏昏沉沉中醒来,开始说胡话:“许陆,我大概要死了。”
说完就开始掉眼泪。
“大陆,我舍不得你,我不想死。”
照顾郝甜多天,许陆整个人比躺在病床上的人还要憔悴,瘦得颧骨突出,面色惨白,手指本就肉少的地方,更是只有薄薄一层皮肤裹着骨头。看到郝甜睁眼,他本来还觉得高兴,听到她说的话,眼泪竟也跟着掉下来。他多天不眠不休地陪着郝甜,眼里满是血丝,这一哭,比郝甜哭得还恐怖,眼睛里仿佛要滴出血泪来。
郝甜虽然整日浑浑噩噩,却也有些意识,看到他这模样心如刀绞,想要说话,嗓子嘶哑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其实想说,通知他们吧,通知我爸我妈,通知公公婆婆,我不想连他们最后一面都看不到。
她说不出来,许陆便不让她再说,将她轻飘飘的像一张薄纸一般的身体抱进怀里。
郝甜后来又陷入昏睡。
那天后再醒来,是被许陆一声声唤醒的。
“郝甜,郝甜……”
“没有大碍,低血糖,再加上担惊受怕的,又去爬山淋了点雨,感染风寒了。她现在身体素质不错,吃两副中药就行,就是孩子有点麻烦,最近一定要卧床……”
有些微光从她的眼皮缝隙里钻进来,她迷糊中好像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话,又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唤她。
她想努力睁开眼,看一看唤她的人是不是她家大陆。
她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却又觉得似乎是去天堂里走了一遭。她一时间想起很多事情,一些细枝末节也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度假山庄有只小羊羔脑袋上有一块黑点,就在耳朵附近;还有半块没吃完的西瓜,还在冰箱里镇着;门口那条路上的青苔开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她还想起那天许陆从那个白人老板的车上下来,穿的是一件格纹的衬衫,皱皱巴巴。
她像是在梦里亲历了一遍,又像坐在某个角落里,面前是雪白的大荧幕,关上灯,看了一场跟自己有关的电影。
有些情绪真切的可怕,连那样濒临死亡的浓香,也似乎是从她骨血里散发出来的。
她总有一种,自己真的死过一回的感觉。
“还没醒来吗,被魇住了……”
被魇住了……被魇住了?
“郝甜,郝甜,是我,你醒来看我一眼好不好,我回来了,宝贝,别再睡了,”耳边低沉的声音,慢慢染上嘶哑哽咽的苦涩味道,“别睡了,宝贝,甜心……”
郝甜又想起某天在病房,许陆那双触目惊心的眼睛,他哭得她心都狠狠揪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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