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我当然爱……”
朱棣的这个爱字还没有出口,他清晰的看见,权妍儿的脸颊更红了,那诡异的红色,红的像一抹鲜血。
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权妍儿先前还艳红的脸颊,渐渐变得青紫,然后惨白。
弥留之际她本不该说这么多话,此刻也许是引发了喉头的淤堵的浓痰。
权妍儿费力的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可是她再也发不成声来。
她只能用眼角最后的微光,用力的朝着朱棣的方向,转动眼珠。
然后,从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里,一滴晶莹的泪珠滚下来。
然后再一滴……
又一滴……
朱棣的心,完全被这一滴滴泪珠,撕裂成一片片碎渣。
他伸出手去,想要给爱妃拂去那不断涌出的泪珠,可是他右手伸出的一瞬间,权妍儿先前还微睁的眼睛,却慢慢的闭上了。
一缕香魂去,化作蝴蝶。
可惜,山东这个季节,到处是风刀霜剑,百花凋零,几乎连一朵让蝴蝶栖息的花儿也没有。
“爱妃……”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的朱棣,看见权妍儿突然垂下的手,条件反射的失声痛哭起来。
纵然他可以下海捉蟹,上天摘星,北征蛮夷,东扫荡寇,可是却没有办法让心爱的女人再睁开眼来。
他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把权妍儿那满脸的泪水,一一擦拭干净。
凭着这满手的泪水,他可以想象,爱妃走得多么遗憾,多么不舍。
她才刚刚20岁。
她到死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
“妍儿,你之前在卿鸾宫等了我那么多天,为什么今天就这么等不及,不等我告诉你答案,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就闭眼走了?”
朱棣拼命的摇晃着权妍儿渐渐冰冷的身体……
“妍儿——”整个北征的队伍,都听到了半夜里皇帝的这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
皇帝一连坐了三天,水米不进,十万大军也在山东临城驻扎了三天,皇帝的心腹——英国公张辅与内阁大臣杨荣可坐不住了。
“皇上,这是要将贤妃娘娘运回皇宫,还是就地安葬?”
看皇帝还这样伤痛无状,不顾十万大军回师南京的行程安排,张辅和杨荣从军帐里出来,便小心翼翼的谈论着这个问题。
“不要去问皇上。你没有看到皇上这几天的眼睛都是血红的么?”
英国公张辅和朱棣年纪相仿,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一看就是武将出身。
因为世袭侯爵,入仕较早,英国公在性格上却没有武将的莽撞冲动,反而为人十分小心谨慎,言辞之间,颇有点文臣的儒雅风骨。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低声继续对杨荣说:“这几年,皇上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要以为我们是近臣,就可以随便说话了。万一我们一个行差踏错,皇上一怒之下,同样有可能大开杀戒。”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兔死狐悲的萧瑟之情。
“连你这个两朝勋爵再加上皇帝姻亲都如此忌惮,罢了,那我们就陪着这十万大军等着呗。反正,这十万大军,也不是你我调动的起的。”
面容清瘦的内阁大臣杨荣,天生一副学者样。虽然作为朱棣心腹,这几年在官场几经沉浮,已经算有些历练了,但说话终归还带着点书生气。
“皇上毕竟还是皇上,我想他总不至于,就让十万大军在此停滞一年。就看他怎么把这个心结过去了。话又说回来,贤妃死得是太年轻了。”张辅有点凄然的对杨荣说道。
“好,传令下去,所有部属按兵不动,谨言慎行,一切等皇上,缓过心神再做安排。我们两个老家伙嘛,就喝喝山东的清茶,留心等着皇上召见吧。”杨荣拉着张辅进了自己的军帐。
到了第四天,朱棣果然主动下旨召见英国公张辅和内阁大臣杨荣了。
“贤妃突然遭逢此噩耗,天人同悲。奈何我十万大军,不能踌躇不前,就地把贤妃葬了吧。”
朱棣痛苦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艰难的转过身去。掩面叹息,似乎泪水又要从指缝间涌出来。
“皇上乃当世大英雄,自古英雄配美人。可惜,天不假年,贤妃娘娘这么年轻,就……去了。”张辅说着,用手擦拭眼睛,似乎他也伤心得不能自已。
“老臣相信,娘娘在地下亦能感知,皇上的一片深情。只是,皇上在此等哀痛之余,还要兼顾三军,此等精神令尔等感佩啊。”
杨荣也立刻回过神来,接过因为“悲伤的不能自已”,而“无法”开口说话的英国公的话头儿说下去。
两个老狐狸一时之间还没有揣摩明白皇帝的心思,是真的要把贤妃就地安葬,还是在试探他们,想运回南京去,风光大葬?
毕竟,这贤妃可是皇上的心头肉,皇帝难道舍得把她孤零零留在山东?
于是两位重臣一唱一和,想要得到皇帝一句准话。
(这是我写的最悲伤的一个章节,写的时候,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亲们,不管你们有没有感动,反正我先感动自己了。哈哈。呃,如果你喜欢,求推荐。票票币币你随意啦。))
☆、第二十八章 碧落黄泉,两处谁寻……
“就葬在山东。棺椁不必运回南京。”朱棣丢下这句话,摆摆手,示意英国公和杨荣出去。
明确旨意的两个人,当即二话不说,也不敢再多问一句,连忙拱手退下,一一安排下去。
“皇上那么爱重贵妃,就真的忍心她一人孤零零的葬在山东?”离开皇帝军帐,杨荣大感疑惑。
“杨兄呀,你还需要跟在皇上身边多历练几年。皇上的用心。我已然参透。”
英国公张辅捻了捻胡须,脸上涌出一种自得的表情,“皇上正是爱重贤妃,才不把她带回南京安葬。你看,徐皇后到今年都闭眼三年了,皇上依然把皇后梓宫停在南京皇宫内,为的是什么?”
“弟愚钝。谢张兄指点。皇上若把贤妃风光葬在南京,将来他若定都北京,贤妃便只有孤独留在南京。现在他把贤妃临时葬在山东,将来正好和皇后一并起灵,迁葬北京。”杨荣也一点就通。
两位老臣算是准确揣摩了皇帝的心思。他们更加心照不宣的按照朱棣的意旨,去做好一切。
皇帝此行,并没有带钦天监,张辅和杨荣迅速在本地物色了一个人称“王半仙”的阴阳先生。
这阴阳先生有些本事,一来就根据贤妃娘娘的去世时辰,占卜出贤妃娘娘生辰八字和属相,张辅和杨荣皆是惊为天人。
“富贵在天,死生有命。一个人从他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的死期,请转告皇上,这都是命,不必太过伤感。”
王半仙胸有成竹的掐指一算,悠然道:“贤妃娘娘属虎,寅时生人,下葬日与申时生人相冲,所以申时生人不宜送灵,一律回避。否则大凶。”
“咱们皇上正是申时生人啊。”英国公忧心忡忡的说。
皇上这么爱贤妃,能不送她最后一程么?
“我们就把王半仙的话转告皇上,希望皇上能听我们劝告。”杨荣提议。
于是,下葬之前,几个在朱棣面前说得上话的将军一起请命,说皇上这些时间忧思太重,何况贤妃死得太过年轻,就请回避。
朱棣沉默不语。
夜里,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吴二红似乎听见了永乐帝账中传来声声低吟浅唱: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处凄凉否?
一向并不热衷吟诗作对的永乐帝,此刻在这凄风冷雨夜里独自吟诵起顾贞观的《金缕曲》来。
曲声悲凉,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痛苦出诗人”啊。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吴二红也在心里默默应和......
凌晨五点起灵,这个时候,山东临城的天空,还根本漆黑一片,寒露逼人。
就在贤妃棺材要入土的那一刻,众人忽然听见了朱棣的呜咽,皇帝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拍打着棺木,哭喊道:“妍儿,你们不许把我的贤妃葬了呀。”
正在主持葬礼的王半仙看见皇上来了,脸色都变了。
他赶忙掏出一把黄纸,朝空中点了,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又拿出一张黄表纸,问英国公要了皇帝的名讳、生辰,写在纸上,将名字中间点一个红色圆点,然后将黄纸四角相对,叠起来,再放在朱棣的左胸口处,口里依然念念有词。
英国公和杨荣见王半仙这样郑重,俱感奇怪,只是,这英国公虽然也承认此阴阳先生有些道行,但他毕竟是行伍之人,对这些鬼神忌讳到底没有那么上心,因此没有在意。
可是杨荣就留了个心眼。
且说那些起灵的人因为一向忌惮朱棣,虽然知道皇帝此刻停灵,是不理智之举,但还是齐齐放下棺木,怔在原地,等待朱棣发号施令。
朱棣楞了一下,挥了挥手,这些起棺材的人又合力将贤妃下葬。
朱棣看大家在七手八脚的往棺材上掩土的时候,又小声呜咽起来。
众人这时看朱棣,已经不太像一个皇帝,而像一个失独的老人,再也没了之前的跋扈威严,便一起又拖又劝,总算将朱棣带走,贤妃顺利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