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颖继续道:“抛开年龄不谈。跟小叶一样,她的家庭我也不满意。中国人的传统讲究门当户对,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一辈子,不是那么容易的。她那个继母……”
她鼻子里哼了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曾经在医院亲眼目睹了魏薇撒泼,污言秽语一箩筐,难免心有余悸,十分不屑与之为伍。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不得不反复思量。
他沉吟片刻,“这就太不公平了,你不能把这个账算在陈絮头上。再说,她读大学之后就跟家里断了来往了。”
“血浓于水,怎么断的干净。”
谢尧亭不再说话。
叶颖表现的很理智,仿佛经过了长久的深思熟虑。
她说,“我对她个人没有什么意见。但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交给时间来做决定吧。”
谢尧亭抿抿唇,蓦然笑了下,笑容里有一丝复杂的自嘲意味。
他抬起头,目光清朗坚定,静静看着她,“妈,你可能还没弄清楚情况。我跟她之间,我才是那个被挑挑拣拣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被围在身边年轻有为的同龄人撬走,所以换了工作,不远千里守在她身边,才能勉强安心。”
叶颖语塞,拧紧了眉头,“你……”
“我等不及了,也做不到从长计议。”
听到儿子妄自菲薄,仿佛一文不值,叶颖女士心头莫名起了一股子邪火,“行了行了,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你把情况告诉你爸爸,只要他同意,我也没意见了。”
谢世清从医五十年,对万物皆心存悲悯,目光总是隐忍平和,带着一种既柔软又坚韧的矛盾,很容易让人安定下来。
他走进来,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谢尧亭唤了句,爸。叶颖站起来,踮着脚后跟擦过地面,挪过去服侍他脱下外套挂在角落的红木衣架上,动作默契而自然。
她在他面前,几十年如一日的放纵脾气,“你管管你儿子吧。”
谢世清轻描淡写,沉声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你不是总担心尧亭这脾气找不到媳妇儿。现在不是刚好如你所愿。”
“……你就会拆我的台。”
“当年我从乡下过来,也是一穷二白,年龄还比你大这么多,也没见岳父岳母嫌弃,把他们的掌上明珠下嫁于我。”
“那是因为你妙手回春,治好了我奶奶的风湿病。”
谢世清笑起来,眼角皱纹堆叠而起,“最重要是你的坚持。”
没两个回合,叶颖彻底败下阵来,这也是谢尧亭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从父亲走进门,他就没再作声,坐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父亲性情持重平和,只有跟妻子才会插科打诨,母亲偶尔会耍小性子,丈夫三言两语就能安抚住。
陈絮嫌他太过刻板端正,偶尔与他分享段子。
他突然想起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他的脑海瞬间浮现出她慧黠的笑容,默声翘起唇角。
谢世清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说:“有空就带她来家里吃个饭吧。”
叶颖加一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谢尧亭站起来,刚刚放松下来的脸部轮廓瞬间绷紧,唇角漾开得浅笑不自觉的收敛。他在原地怔了下,没有立刻接话。
叶颖女士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解释了一句,“等我的脚伤好了,才能亲自下厨招待她啊。”
在谢尧亭与父母摊牌的几个钟头里,陈絮无所事事的在天河区的商业街逛了逛。沿着江边步道一路向北,就走到了丽斯梅尔酒店的玻璃屋顶的咖啡厅。
盛夏,夕阳西下,吹面不寒的江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很惬意。
她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下意识的回过头来。
周恒坐在露天的卡座跟别人谈事情,结束之后,起身送别,抬眼就看到了陈絮。
“真的是你。”
她连忙点头致意,“周总,好久不见。”
周恒邀请她在露天的宽椅上落座,头顶是伞状的遮阳棚,侍者走过来,奉上两杯白水。就算不是这次的偶遇,他也会找机会见她一面。
他省掉了所有寒暄,先开口说道:“你知道周弋吧。”
陈絮愣了愣,点头,“嗯,我们学校离得很近,经常在一起搞活动。”
她不解,问:“周弋跟您提起过我?”
周恒摇摇头。
话头就在嘴边,他却发觉难以启齿。
起因,是他见到周弋的一幅油画。画面是一个阴沉沉的雨天,天空中却漂浮着晴天才有的细碎白云。远景是一片片的平静的海,更远处是浓淡深浅绿压压的森林。女孩的侧脸在水面投下一层浓重的影子,神秘、压抑又深刻。
画面中女孩的侧脸他认得,就是陈絮。
周弋也不避讳谈及,大致给他讲了下创作灵感。
丁静宜住院化疗期间。某个阴天,无雨。陈絮刚知道丁静宜的病况,陷入即将失去相依为命多年的母亲这种骇人魔咒里,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她坐在医院小花园的椅子上,抱着膝盖放声痛哭,眼泪流成了河。
椅子后一排灌木丛,遮挡住在走廊檐下休息四处打望的周弋。
这是他们的初见。
世间情,从来都是这样矛盾,他用断崖式的决绝与完全撇清的姿态构筑起深情,虽然矛盾,但大抵是这样的。
陈絮握着杯子抿了口水,“周弋很有才,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周恒恍然回神,“嗯,他很有天赋。但从小一直住院,比同龄人少了很多乐趣。”
静默片刻,陈絮低声问:“……他身体怎么了?”
周恒苦笑,抬手指了下左心房的位置,“被上帝咬了一口的苹果。先天性心脏瓣膜缺损,做过两次修复手术了。”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就这样得到确认和佐证,她难以接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这么严重啊?”
“嗯。”
彩云易散琉璃脆。
一时无话。
“你来这里是?”周恒转移话题。
“等人。”
周恒拍了下额头,这才后知后觉的猜测到她等待的人是谁,他站起来,最终也没有把翻腾于胸的那些话说出口。既然周弋不愿意打搅她的感情生活,他只有默默做一个旁观者,才能成全周弋的不说。
他与她客气道别,“不耽误你了。”
华灯初上。
沿江两岸,灯火璀璨迷离。
陈絮在滨江路观景平台慢慢踱着,周恒欲言又止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谢尧亭从出租车后排座位下来,越过稀疏扰攘的人潮,疾步走近她。
她凭风而立,耳侧垂下一缕卷曲的长发。
他把她拥入怀中。
就算外面的世界是惊涛骇浪,呼啸沧桑,斗转星移般变幻万端,他的怀抱是永远的避风港湾。她的鼻尖忽然酸酸的。
他们稍微拉开一段距离。她问他,“怎么样?”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谢尧亭却听懂了,他抬手蹭了下她饱满的脸颊,轻声浅笑,“……我父母欢迎你随时去家里玩。”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眼眶红通通的,呆呆的样子像只受惊了小兔子,还是蛮讨喜的。
他没忍住,掌心揽过她白皙纤瘦脖颈,低头吻了下去。
第54章 14-2
2.长颈鹿与花。
一叶知秋。
山城多雨, 翻飞飘摇。天边的积雨云灰沉沉的。
南山下,运动公园的活动中心正在举办一场慈善绘本展览, 拍卖绘本所得善款,主要用于救治孤贫先心病儿童。
这里毗邻大学城, 又是周末。谢尧亭最近在京城出差。陈絮左右无事,便响应学校团委的号召过来做义工。主办方在展厅出口设了售卖处。闻讯而来的家长和小朋友参观出来,购买及捐助热情十分高涨。
陈絮一直忙到过了晌午, 才被替换下来去吃饭。她随口啃完了一个三明治,一头扎进展厅。
外面雨幕稀疏,水滴裹挟着虚浮的清寒, 落在阔叶绿植上。展厅内的空间轩敞广阔,人流少了很多,四处都静悄悄的。布展风格颇为简约, 入口处的黑色幕墙光影流转。走进来, 每幅画框的顶端灯光自上而下, 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影子。
陈絮四处流连逡巡,眼睛不过随意掠过画面, 并不仔细深究其中故事暗涵的意味。
她正看着,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
是周弋,他的身后是一幅光影湍流的油画。
陈絮转头望过去, 微光里,他神情漠然清冷,下颌微微抬起, 跟画面上那个仰着头遥望天空的长颈鹿如出一辙。
新学期,课业骤然繁重许多。陈絮一心扑在学业之上,便退了学生会干事的职务,也基本不参加校园之间的联谊活动,跟周弋碰面的机会少了许多。此刻乍然见面,她踌躇了下,走到他跟前站定,“我来当志愿者的。”
周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