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程车渐渐驶离他的视线。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的身影缩小成一个迷离的黑点。他站在那里,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看了很久。左侧胸口突然涌上利刃割过般的尖锐痛楚,他的手按在上面,那个位置空荡荡的,很早之前便有个声音循环往复。
到此为止,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说给她,也说给自己。
却不知为何,从来没有说出口。大约还是与心底深处仍旧残存的那份不舍有关。有些事,只能就这样烂在心里,一旦说出口,就真的没意思透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七月,盛夏流火。
陈絮正式开始实习。事务所坐落于江北新区的地标建筑内,她从泡咖啡复印文件整理档案的琐碎工作开始,磕磕绊绊的走上职场菜鸟新人的必经历程。
谢尧亭休探亲假,回了一趟江城。
叶颖在住院。
她快到退休的年纪了,人愈发闲不住。最近市博物馆承办一个瓷器特展,她忙的不可开交,去上班过马路,在路口分神,不小心被电动车刮倒,脚腕有点骨裂,一直在休养。
这几天疼的厉害了,去检查医院说有积液,被要求留院观察。之前因为谢尧亭一意孤行的换了工作,她心中难免不痛快,三令五申不准身边人告诉儿子自己出意外的事情。
但是,她每天长吁短叹,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谢世清跟她相处了大半辈子,怎么不会不懂她的性格脾性,连忙替她找台阶下,暗地里跟儿子通了电话。
谢尧亭从父亲那里知道之后,愧疚的很。连夜乘坐红眼航班飞回江城。
陈絮手头有工作走不开,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同行。她知道,自己不合叶颖眼缘,心头难免涌上前途未卜的悲观。为了逃避这种消极情绪的侵蚀,她把一腔热情都扑在了工作上。但是毕竟才疏学浅,只能担纲最简单的基本工作。
江思邈到达那栋耸入云端的华厦前时,刚好是午休时间。陈絮从电梯里出来,正思忖在楼下快餐店吃一份双拼饭,抬眼就看到了他。
头发长了,皮肤晒黑了些,脸颊的轮廓褪去青涩,显得十分硬朗,横眉之间,目光坚定,纤修的脖颈挂着一只当季新款的红色耳机。
骄阳之下,他对着她笑的一脸灿烂。
陈絮一时恍惚,反应过来之后,走上前去打招呼。
她仰着头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翘着唇角,“我下周要去美国,走之前,过来看看你。”
江思邈从鬼门关徘徊了一圈,已经出院两个多月了,身体恢复的不错。足迹几乎遍布大半个中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有的阅历沉淀下来,得到的欢愉,失去的豁达,让他真正从过去生活的束缚之中脱胎换骨的解脱出来。
从稻城亚丁出来,他就直接来了山城。他有一个微博,打理的很勤快,尤其是发了几次真人照片之后,粉丝数量噌噌的往上长。
陈絮也关注了,知道他最近在川南流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他摊摊手,语气调侃,一副还能有谁告诉我的样子,“我小叔效仿红拂夜奔的那个举动,我可没少添油加醋的怂恿鼓励,说起来,你还应该给我记一功。”
陈絮想起谢尧亭不远千里朝发夕至的那个夜晚,瞪着眼睛,啊了下。
江思邈笑起来,“不知道这个功劳够不够让你请吃顿饭啊。”
两个人走街串巷,在小巷子里的苍蝇小馆点了两份小面,浇头很丰盛。
他们相对而坐,随意聊聊天。
“我小叔回去了?”
陈絮一边洗餐具,一边回答他,“嗯,他妈妈住院了。”
江思邈笑着开玩笑,“其实,你可以跟我小叔一同回去看望一下叶奶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她却当真一样,敛了眼睑,低了低头,闷声说:“她……不是很喜欢我。”
他不以为然,“何以见得?”
“人跟人之间的那种感觉啊。我能感觉到,她……更喜欢那种圆滑世故八面玲珑的人,而我不是,在长辈面前,我连话都说不好。”
江思邈停下来,“你想太多了。其实吧,有时是你觉得面前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但是行至水穷之处,就会发现柳暗花明又一村。说不定那座山下会有隧道贯通,天堑变通途。”
她被他的乐观感染,忍不住笑起来。
他强调一句,“我说真的。”
陈絮摆摆手,转移话题,她挑起一筷子面条,“什么时候才回来?”
他顿了下,正色道:“说不好。我过去波士顿,先在MIT读电子工程专业,毕业之后打算去英国。我爸妈也有意移民过去,如果一切按照计划顺利发展的话,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陈絮怔了下,有些失神的抬起头看着江思邈,一时无话。
过客匆匆,生命倥偬,时光白驹过隙般一晃而过。那些曾经的遇见渐行渐远,暗夜最后的星辰固然熠熠生辉值得珍视,但更让人期待的是黎明降临的未来。
她送他去机场。
人潮涌动之中,他们相互拥抱。这大概就是青春散场前的道别了。
第52章 13-4
4.婚礼。
陈絮收到一封意外的婚礼邀请函。
日期刚好是周末。她赶早班机到江城, 乘出租车到达现场,时间还很早。
度假村的湖边。长桥卧波。
早就布置好了满墙的白玫瑰的花架子拱门, 浓绿的藤蔓层层叠叠的缠绕在上面,叶片上缀着的晶莹剔透的水珠摇摇欲坠。
陈絮手里捏着那张精致的粉色洒金卡纸, 火漆封胶上新郎新娘姓氏字母的花体字缩写。她的指尖摩挲过叶茯苓三个字,右侧紧邻的新郎下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
邀请函封面镂空的心形中间有两人的照片。
婚纱照都免不了要经过摄影师艺术美化,冲印时狠狠修图, 为普通人的一生一遇营造出明星光辉的假象和回忆。
实话实说,新郎王柏的长相非常普通,小眼睛, 理了个平头,发茬很短,笑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显得有点土里土气。而叶茯苓面容姣好, 气质文艺清冷, 一袭白裙捧着一束桔梗花,站在无边无垠的花田里, 丝毫不沾烟火气。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几个月前。
抗疟剂速效新药项目临床试验成功, 正式投产。叶茯苓失去唯一的借口, 彻底断了与谢尧亭的联系。她的情绪不虞,从工作中抽身而出。
为了能尽快治愈情伤和彻底放空心情, 她从山城直接飞到了拉萨。
落地之后,她便有些高原反应,又不太习惯当地的饮食, 整个人没了往日指点江山的杀伐果决,精神萎靡不振,轮廓都脆弱柔和了不少。
王柏是个务实派。
他从部队退伍之后,没有转业到机关当干部,白手起家在江城做点小生意,手头上经营了一家餐馆,一家修车行。
叶茯苓典型的文青做派,休息整顿了一个下午,次日一早就裹着宽大的披肩上了布达拉宫,跪在一堆虔诚的信徒间朝圣。
王柏站在她身后。
他看她素面朝天,披肩从头顶自上而下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不动声色的眼睛,他看她双手摊开,额头触地,伏在诸天神佛面前,仿佛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宗教。
转经筒被风吹动,喇嘛诵经的声音重重叠叠的传来。
他口不能言,耳无法听,着魔上瘾似的被她吸引掉全部的注意力。
他们真正相识于从拉萨到羊卓雍错的路途中。她租的车子在路上抛锚,黄沙漫漫,天地苍茫,她孤身一人,走下车来。
他的车子跟在她后面,摇下车窗,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问他是否会修车。他迟疑了下,撒了平生第一个谎言。
她坐上他的副驾驶,两个人交换信息,发现交集是江城之后,立刻熟络起来。后半途的路况不好,她晕车之后吐了几次。他劝她回去,她执意前往,最终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碧波如镜的羊卓雍错。
他问她为什么一定要来。她回答说,她的心底放着一个人,很多年前,这个人说过有生之年会到这里。
真是傻透了。他的心里酸酸的。
回到拉萨的酒店之后,她的状态更差了,几天没吃进去东西,整个人都很虚弱。
他问她想吃点什么,他生怕她来一句随便。
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还好给出了个具体的东西,说想吃清汤面。
他去菜场买了一只野雏鸡,好说歹说借用酒店的厨房熬了一锅高汤,又几乎跑遍全城的超市买到一袋惯常用的小麦面粉,亲手擀了面条,下锅煮熟,端到她面前。她也没客气,只当是酒店大厨的手艺,难得的合她胃口,一碗面很快一扫而光。
次日。
她叫客房服务,又点清汤面,端上来却不再是那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