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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与玫瑰 (静蹊)



陈絮皱皱眉,她在这里弹琴也有一段时间了。也曾有人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掩饰着拍过照片。她心里虽然并不喜欢这样被对待,却也没必要撕破脸皮。

她顺着声音望过去。

周弋收起手机,大喇喇的走过来。穿了件暗红色的卫衣,铁灰色的牛仔裤,头发凌乱,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直接双手架在小男孩腋下,把他拎起来放在一边,“小混球儿,这么小就懂得调戏女生,长大了还了得。”

小男孩挣扎着,翻了下小白眼,“弋弋,讨厌。”

显然,这一大一小两人是认识的。

周弋冲她挥挥手,打招呼:“又见面了。”

陈絮略微点头示意,没有作声。目光偏到一侧,重新开始弹琴。

服务生上了一壶伯爵红茶,一碟子司康饼,还有一盘彩色的马卡龙。

落地窗外灯火映飞雪。周弋窝在半圈沙发里,懒洋洋的抻开双腿。他滑动手机屏幕,相册里抓拍的陈絮在笑,背景是一丛新鲜的粉色玫瑰。他也扯着唇角笑了笑。

快结束的时候,原本应该在老家躲债的陈之韧来了。陈絮让他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去更衣间换了衣服。他们在最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

陈絮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陈之韧神情惨淡,声音低沉而疲倦:“桐桐,他病了。”

陈絮一脸冷漠,低声接:“有病应该去医院啊。”

陈之韧责备道:“他是你弟弟,你都不问问他得了什么病?”

他重重的叹口气。

陈絮静默了下,蜷着手指,克制了情绪,低声问:“他得了什么病?”

陈之韧把脸埋进双手搓了搓,声音沉重,“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住院已经第三天了。刚开始只是发烧,我们还以为是回老家,水土不服。没想到这么严重,病情发展的很快。到医院之后,才发现生这种病的孩子太多了。”

雨雪连天,寒风割面。

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陈絮坐在副驾驶,付了车费。远处华厦此起彼伏,如崇山峻岭一般隐匿在都市夜雪之中。三十三层的病房楼里依旧人满为患。

陈桐的情况真是不容乐观。

生活,永远能出其不意的兜头泼下一盆狗血。陈絮没有进病房,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远远的看了一眼。陈桐躺在病床上输液,口鼻带了呼吸器,额发因为发烧湿哒哒的贴在皮肤上,身体蜷缩在一起,像是一具被渐渐抽掉生命力的木偶。

陈之韧在走廊尽头处蹲着抽烟。魏薇双泪长流,眼眶通红的从病房走出来。

陈絮和魏薇并肩坐在一侧的排椅上,她递了一包纸巾过去。魏薇接过来,擦干净眼泪,情绪稍微平静了些。

陈絮问:“医生怎么说?”

魏薇:“要做骨髓移植手术,在等配型。我和你爸爸都做了。”

她停顿了下,“你也抽空做一下。”

陈絮:“……我马上要高考了,没有时间。”

魏薇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盯着陈絮,“你见死不救。”

陈絮不说话了,低下头去。

她不喜欢陈之韧和魏薇那样理直气壮向她讨债的架势,她不欠任何人。

魏薇:“还有一件事。我跟你爸爸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医院是个无底洞,这一天就要好几千的药费,更不用说随后的手术费了。”

陈絮很平静,“我没有钱。”

魏薇不快道:“他是你弟弟,急着用钱救命啊。”

陈絮不打算继续听下去了,起身打算离开。

魏薇也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眼光热切的说:“把房子卖了。”

陈絮看着她,突然问:“那些讨债公司的人,是你叫过去的吧。”

魏薇一怔。

陈絮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冷的,“陈桐是你们的儿子,要卖房子也轮不到我。况且,也不是我让他得的病。”

陈絮往前走了两步。

魏薇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喊:“你站住。”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来,抬手就扇了陈絮一个耳光。她的动作太快了,又很突然。陈絮的耳边嗡鸣了一下,散落的头发遮住了渐渐肿起的脸颊。

陈之韧快步走过来,压着声音斥一句,“闹什么!”

陈絮木然的,慢慢走出了病房楼。

书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陈絮一个人落寞的游荡在街头,仿若双耳失聪。雪停了,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万家灯火通明。

谢尧亭小区门口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热气给落地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一处角落的木制长椅,被路灯的微光照亮。

她走累了,掸了掸雪,便坐了下来。

枝头枯败的树叶,在夜风的拂动下,有积雪飘落,温柔的簌簌作响。

谢尧亭在父母家吃年夜饭。陈絮下午坚持要去丽斯梅尔弹琴,也不愿意跟过来。他便没强求,此刻却隐约有些后悔。

他看着依旧无人接听的手机屏幕,皱皱眉。

叶颖从他身后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嗔怪,“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一直在给谁打电话?”

她又说:“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你呢,快去陪爷爷奶奶看春晚。”

第16章 4-3

3.新岁。

好不容易结束了年夜饭,谢尧亭借口医院有急诊,不能陪老人家守岁,便离开了父母家。

天空又飘起小雪,零星半点,不紧不慢,气温很低。车子的雨刷缓慢的来回运动,橡胶与玻璃摩擦在一起,天地一片灰茫。

刚转过路口,谢尧亭就看到了便利店门口的陈絮。

离路灯几步远的地方,黑黢黢的树影里,椅子上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单薄又安静。如果不是她身后雾蒙蒙的玻璃窗透出的光,他几乎要错过。

刚下车,谢尧亭就被冷空气激得按着胸口低咳了一阵。

他撑着伞走到近前。

陈絮低着头,目光顺着他的鞋子往上,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待看清来人,她下意识的扯着唇角笑了下。笑容里有难掩的苦涩,清澈的眼眸中甚至带了些沧桑。

谢尧亭左侧心房毫无预兆了酸涩了下,他握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拉她站起来。

他莫名生气,皱眉低声责备她,“怎么不接电话?”

她的手寒凉如冰,指尖不自主的轻轻颤抖。发梢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唇色灰白,微微翕动,没说出话来。

谢尧亭抬手轻轻抚了下陈絮左侧红肿的脸颊,眉头深锁,“谁打你了?”

望着他眸中的担心神色,她的情绪全面崩溃。

生活就像是一大块砂纸。

所谓成长,于陈絮而言,不外乎是一场天长地久的折磨。磨掉天真、稚气、纯灵,留下坚硬、粗粝、强悍的心,直到一个人能习惯孤独,习惯了就好了。

世事艰难,浮生糟糕。但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善良,懂事,有情有义。要努力变成更好的人,要站在高处。可是现实却让她无比沮丧。

她越哭越厉害,又因为冷,浑身都在发抖。

谢尧亭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撑伞,单手把她拢在怀里。这样的姿势让陈絮很有安全感,她的侧脸抵在他的胸前,眼泪越聚越多,渐渐哭出声来。

他抬手按在她的后脑勺,轻轻抚了几下,没有更多的动作。

陈絮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谢尧亭直接把她的手拢住,揣进大衣兜里,低声安慰她,“没事的。先回家,回家再说。”

回到家,陈絮洗了个热水澡。屋里升了地暖,谢尧亭尤嫌不够,又打开了空调暖风。她换了干净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是湿哒哒的,脖子里挂着一条大毛巾,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眼睛也红,像只小兔子。

谢尧亭端了一碗药汤出来递给她,“把药吃了。”

热气氤氲,药香四溢,一室如春。电视开着,春晚直播在演小品,进行的如火如荼,观众席一阵哄笑。陈絮这才觉得四周灰茫尽褪,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她接过来,“谢谢。”

谢尧亭坐在她对面,又说,“把头发擦干。”

陈絮喝口药,不知是烫的还是苦的,龇牙咧嘴的摸了摸耳垂,又重新端起碗,“我得先把药吃完吶。”

谢尧亭看不过眼,无奈摇摇头,起身站在她身边,拎着毛巾给她擦头发。

陈絮手上的动作凝固了,鼻尖一酸,睫毛颤悠悠的,红通通的眼眶又凝聚起水汽,她微垂着脑袋,“除了我妈妈之外,再也没有人像你……”

她没说下去,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药碗里。

谢尧亭叹口气,低声安慰他,“好了,不哭了。今天过年呢。”

陈絮乖巧的点点头,哽咽着,捧起碗一饮而尽。过了阴历新年,她就真的是传统意义上的成年人了。

桌子上有巧克力糖和干果,盛在式样古朴的大红色雕漆食盒中,十分应景。

陈絮简单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顺便咨询了陈桐的病情。有时候,人们之间的谈话并不需要太多意义,只是情绪压抑过多,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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