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铃往前走了几步，却不见唐琛跟上来，她一回头，恰好撞进了他的眸光里，那种充满爱怜与不舍、充满感悟和叹息的复杂，不该是他看她的眼神。
她与他，除了最初相遇时那点小小的悬念和误会，从此平顺得再无任何意味深长的东西。
他在看她吗？
还是在透过她想着许诺？
莫小铃想问，心里的话却梗在了喉间。
两人步入海洋隧道，默默地看着深蓝色的水中各种各样飘飘荡荡的鱼和其他稀奇古怪的生物。
莫小铃突然张开手臂，似乎要隔着玻璃，拥抱那些美丽的海洋生物：
“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你说七秒之后，它们还会记得我的拥抱吗？”
唐琛勾起唇角，笑答：
“那是文学美丽的谬论，而非科学论证的结果。不过，倘若能在短时间内挣脱记忆的束缚，将过去遗忘，未偿不是一种幸福，因为没有记忆，就没有思想，没有思想，就无牵无挂。”
莫小铃心口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追问：
“可如果有一天被遗忘的一切又突然记起，那该怎么办呢？”
唐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
话说了一半，莫小铃忽然插问道：
“你是不是——和许诺也来过这里？”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短暂如微风拂面，莫小铃看见唐琛点了点头。
“她……也送了玩具给你？”
“嗯，也是鲨鱼，不过是蓝色的。”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彻在这同时运行着海洋和陆地的世界里，一个漠然无关，一个惊天动地。
莫小铃嚅嗫着双唇，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唐琛看着水中的鱼，径直向前走着，那笔直的身影似乎快要融入那片冰冷的水里。
一场本该旖旎的约会，回来时却莫名地有些沉甸甸地，莫小铃怀里的灰鲨鱼玩具变得像石头一样压在胸口。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在黑森林公寓地下停车场等候电梯时，莫小铃望着唐琛的侧影，轻声问道。
男人没有说话，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打开了，几个陌生人从里面鱼贯而出，他们用评头论足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她和唐琛，随后漠然地四下走开。
唐琛大步走入了电梯，莫小铃也急忙跟了进去。
“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
话到嘴边，每一个字都牵魂动魄，连标点符号都变得令人心惊。
第046章
唐琛缄默了一小会儿, 忽然说：
“还记得刘远山吗？”
“记得，我还留着他的名片呢。”
“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找他。只有明白详细的解题过程，答案才具有实际的意义。”唐琛说罢，将自己的手掌轻轻压在莫小铃的肩上, 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不过, 在解题之前，我想让你先把心思花在我们的婚礼上。”
莫小铃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扑通扑通乱跳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还没想好呢。”
“我只记得你已经同意了。”
莫小铃被逼得无路可退, 勉强想出一招拖延时间：
“你都还没买钻戒呢！”
“嗯, 这是个不错的托辞，钻戒会有的, 正式求婚也可以。”
想到唐老板单膝跪地, 给她戴上钻戒的情景，莫小铃整个人都要爆炸了, 简直太没有实感太虚幻了！
幸而电梯及时地在公寓门前停住，莫小铃一溜烟窜了出去, 拿钥匙开了门, 走进了玄关。
公寓里黑漆漆的, 没有一丝亮光, 莫小铃眨了眨有些不适应的眼睛，被唐琛撩拨得不平静的心也迅速冷静下来，天已经晚了, 这个时候吴姨不可能不在家。在这透着近乎不祥的黑暗空间里，借着墙壁的幽白，她摸到了开关，“吧嗒”一声，玄关的小灯亮了。
灯光潜进了客厅，莫小铃换上家常穿的便鞋，沿着那淡淡孱孱的光线步入客厅。
“吴姨，我们回来了。”
悄无声息，无人应答。
没走两步，她的呼吸一窒，玩具从手中滑落，只见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地板上趴伏着一个梳着发髻，穿着老式唐装的瘦小人影。
那一瞬间，莫小铃只觉得心跳快停了，她试图迈开脚步，却发现双腿软绵绵地，怎么也动不了。
几步之外，吴姨静静地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看上去毫无生机，莫小铃额上冒着冷汗，全身像被无数的蚂蚁啃食一般地刺痛，但却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仿佛有一双不知名的手正超越时间、空间、过去和现在，将眼前这无声的可怕的场景肆意涂改成另外一副场景呈现在她的面前：一个整洁无尘的房间，一个柔弱的女人静静地伏在梳妆台上，左手臂垂落在台边，像深秋中一朵行将凋谢的花，垂落在枝干，这一幕静止得像一幅画，朦胧得像一场白日梦，可她却感觉从自身深处有股蛮横的意志像飓风般冲破了肌肉的控制和理智的界限咆哮而来，她不得不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才没有大声喊出那两个字，那两个被她遗忘了许久却永远不该蒙尘的字，以至于方要启口，早已是泪流满面。
“怎么了？为什么不开灯？”
这时，客厅里的吊灯亮了，骤然出现的光芒将那似真非真的噩梦驱散殆尽，莫小铃回过神，发现唐琛站在身后，疑惑地望着自己：
莫小铃的脸刷地白了，如大梦初醒般快步走到不省人事的吴姨身边，俯身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对唐琛说：
“快叫救护车！”
“来不及了！中心医院离这儿只有十分钟。”唐琛显然也发现了匍匐在地的吴姨，瞬间变了脸色，并没有拨打120，而是抱起吴姨就往门外冲去。
莫小铃急急忙忙跟在后面，锁上了公寓的门。
电梯慢吞吞地不尽人意，路况也十分地拥堵，莫小铃抱着吴姨，一路上不断地探着她的鼻息，感觉得她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微弱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似乎眨眼之间就要烟消云散。她的心胸像被上了弦似的越来越紧，只能不断地轻声说道：
“吴姨，坚持住，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吴姨，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两人焦急地将吴姨送进了急诊大厅，在医生护士前来做检查的间隙，始终沉默不语的唐琛开口问道：
“医生，老太太有心脏病，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昏过去了？”
“昏迷的原因暂时还不能结论，患者平时有做过体检之类的检查吗？”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悔恨交加。
医生开出病危通知单，吴姨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唐琛和莫小铃不敢离开一步，在监护室外的走廊里一站一坐，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也未曾看对方一眼。
半晌，莫小铃抬头，看向靠墙站着，紧抿双唇，一言不发的男人：
“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的。”
唐琛那幽幽暗暗的视线飘向她，平静地说道：
“没关系。”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与你相比，我的时间要多得多。”
“重症监护室有固定的探视时间，除了这个时间之外，亲人也会被拒之门外。”
“我还是留下吧，现在她只有我们了，说不定等会儿就醒了，身边没人她会难过的。”
唐琛没有回答，静静注视着长发披肩，穿着红色长裙，挺直脊背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女人，有一瞬间，产生了某种恍惚，仿佛身处另一个遥远的时光，看着另一个人似的。
“那我先回去了。”他终于这么说道，“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立刻打电话给我，明天让人过来接替你。”
莫小铃浅笑了一下：
“没关系，熬夜我行。”
唐琛顿了顿，忽然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低下头，用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嗓音说了三个字：
“我不要。”
莫小铃撩起眼皮，与唐琛对视，他仔细打量着她的眼睛，它们一如既往的明亮澄澈和毫无城府，除了对吴姨的担忧之外，再无其他。
唐琛松开了手，他在莫小铃的唇边印上了吻，然后又不知足的在她的额上加盖了一章，说道：
“你想吃些什么，我去买。”
莫小铃点了点头：
“面包和果汁就可以了。”
“好。”
莫小铃缓缓站起身，目送男人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她猛地扭转身体，径直走到重症监护室前。
隔着玻璃窗，可以清楚地看见被各种管子和仪器连接在一张张白色病床上的病人，吴姨闭着双眼，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死难测，只有胸部几不可察的起伏的曲线勉强证明她的生命还在人间，她还活着。
莫小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沿着冰冷的玻璃抚上那属于吴姨的一小块区域 ，在视线变得彻底模糊的那一刻，轻轻收回了手。
一转身，唐琛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手里提了一袋东西，莫小铃垂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接过了塑料袋：“谢谢，快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