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凤那浅淡的眼神染上了怜悯:
“这些年来,只要看到他对你好,我就感到痛苦,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无论他做什么,也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的心罢了。”
眨眼之间,那丝怜悯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莫小铃头皮发麻的蕴藏着怒意的冷酷,那是火山爆发前的不祥之兆。
“为什么是你活着!”下一秒,养母如猎豹般冲了过来,骨瘦如柴的手指攥住了莫小铃,手劲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捏碎。“我都没哭,为什么你要哭!你有什么资格流眼泪!”养母像干渴的老人发出嗤嗤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当你的脸突然在五年前出现,对我娇笑,对我撒娇,为我伤心的时候,其实每分每秒都在凌迟我的心!你又不是我的铃子,凭什么代替她接受一个母亲的怜爱和父亲的关心?!”
莫小铃心痛得流出了眼泪,养母不间断的尖叫,刺入耳膜,可她却无法捂住双耳,她的意识仿佛抽离出了身体,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养母狰狞的脸孔就像一幅近在咫尺的抽象画,朦胧而不具意义。
很快有两个护士冲进了接待室,将唐凤一左一右控制住了:
“这位家属,请你还是回去吧。见到你以后她的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这对于她的康复会很不利的。”
“哦,好、好的。”
莫小铃呐呐地说道,一把抱起纸箱,像逃跑似的飞速离开了安心精神卫生院。
阳光还在,清风也不曾停止,与卫生院一河之隔的商业区内,新商城开业的彩球飘上了天空,证明这个城市充满了活力,还在分秒不差的运转,任何人和事都无法打乱它的脚步,包括活在“安心”里的病人。
下午两点,莫小铃回到了书屋。
“小铃姐,买了什么好东西啊?”
书屋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汤元抚摸着猫毛,懒洋洋地靠在吧台上。
莫小铃勉强笑了笑,玻璃窗上折射出她惊慌不定的表情。
“不是买的,是从家里拿来的一些衣物。”
“哦……”汤元有些失望地把脑袋靠近安琪儿,懒骨头似的瘫在吧台上。
安琪儿突然挥舞爪子从汤元那堆乱糟糟的头发里挣脱出来,弓着身子从吧台直接跳到了纸箱上,四爪并用竟将箱盖打开了,接着这只猫直接掉进了纸箱。
安琪儿吓得乱叫起来,莫小铃慌忙拎住它的脖子,将它拉了出来。就在她打算重新盖上箱子的刹那,电光火石之间,那条红裙和牙白色高跟鞋就像某种秘钥一般在心里轻轻转动。
“啪嗒”一声,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莫小铃终于明白了这一天萦绕在心头,却始终刻意忽视的感觉,这鞋这裙分明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第43章
纸箱慢慢地从手中滑落, 莫小铃呆愣在原地,无数的喧嚣从四面八方响起,仔细辨别时却又如同海市蜃楼般不再出现。
这时,挎包里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闷响。
“喂?”
“难得忙里偷闲给你打电话,怎么还心不在焉的?”耳边响起唐琛不满的声音。
莫小铃发现此刻的她居然还可以咧嘴微笑:
“你是来查考勤的吧?”
唐琛像奸商一样笑了起来, 用对猫的口气问道:
“有没有乖乖的?”
莫小铃翻了个白眼: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坐等唐司机亲自接驾。”
“嗯, 我今天没太多的事,会早点下班。”唐琛说道, “对了, 已经找到葛如红要找的人了。”
“这么快?”
“这些年为了找许诺, 结识了不少朋友,因此没费什么功夫。”
许诺。
这个人名在唐琛与她之间已经不再讳莫如深了, 因此莫小铃听见这个名字时, 神色如常,只有微微发颤的手指曝露了一点点的心思。
见女人不说话, 唐琛继续说道:
“那人根本不叫吴亚迪,也没有什么服装公司, 说白了, 就是个骗子。”
“什么?”莫小铃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一时难以置信。“那他知道沈玉华的下落吗?”
“他们同居在市郊的一间民房里。”男人嗓音里有股淡淡的冷意, “我手机里有张沈玉华的照片,待会儿发给你。”
“能确定吗?要不要实地去证实一下?”
“比较复杂。”
“为什么?”
“那里住着各色各样的社会人士,我们不仅不熟悉当地的环境, 也不认识要找的人,能确定的只有葛如红,先给她看了照片再说,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不少,万一弄错了呢?”
“好吧。”
莫小铃的新手机功能齐全,很快就收到了唐琛发来的住址和一张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条曲曲弯弯的小巷,简易平房中间的自来水笼头边站着一个蓬头乱发,目光呆滞,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的女人,一手拿着痰盂,一手牵着个瘦小的男孩,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颓唐极了。
这是沈玉华吗?
这就是让葛姐揪心揪肺念念不忘的大女儿沈玉华吗?
沈玉华没有嫁给有钱人,她是被骗了?还是心甘情愿跟着爱人一起生活?但吴亚迪根本不是什么服装公司的老总,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沈玉华陷入了泥坑,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所以才一直没敢回家?
尽管于心不忍,莫小铃还是将沈玉华的住址和照片发给了葛如红,母女若能重逢,应是不幸中的大幸。
直到“Charm”打烊后,葛如红都没有任何回复,仿佛以石投井,得到的只有冗长的沉默。
月明星稀,夜如同礼花般在空中悄然绽放。
莫小铃抱着纸箱,坐在银色福特的副驾位上。
“这是什么?”唐琛看了她一眼,问道。
“过去的东西。”莫小铃淡淡地说道,“被我爸捡回来的那一天,我穿的衣服和鞋子。”
“哦。”唐琛应了一声,脚踩离合器,车子缓缓启动。
“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我那天穿了什么?”
唐琛突然伸出大手狠狠揉乱了她的头发:
“只要不是超短裙,穿什么都可以。如果能从衣着里看出点什么,你早就拿着小手帕涕泪横流地向我奔过来寻求安慰了。对了,安琪儿呢?”
莫小铃用双手擒住了那作恶的手指,把它们当做黄瓜条狠狠拍了一下:
“安琪儿腻着汤元不肯走,我就把它丢给他了。喂,话说女友和猫究竟谁最重要?”
唐琛勾起嘴角:
“那要看站在什么角度解说这个问题了,比较而言,还是安琪儿乖,陪伴我的时间也多一点。”
尽管唐琛拐弯抹角避重就轻,听了他的话,莫小铃不由得笑了,一直沉甸甸地像被闷在塑胶袋里透不过气来的心情重新一点点活跃起来。
于是,为了拉回主题,莫小铃打开了纸箱,让那条漂亮的红裙子和那双昂贵的高跟鞋暴露在车厢茶色的灯光下。
莫小铃注视了它们一会儿,才问:
“唐琛,你不觉得它们很眼熟吗?”
唐琛边开车边朝纸箱瞄了一眼,回道:
“女人的衣服对我来说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莫小铃兀自垂着头轻轻抚摸着红裙,就像在追忆一个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梦:
“我记得……在那张照片上许诺好像穿着一模一样的裙子和鞋。”
沉默,瞬间像□□一样弥漫了整个车厢。
有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双方开口,车子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缓缓驶进了车库。
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莫小铃终究沉不住气,望向男人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的侧脸:“或许,是我记错了?”
唐琛猛地脚踩刹车,福特精准地停在了车位上,他做出了个前所未有的动作,将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
“怎么啦,我说错了什么?”
唐琛抬起头,用一双漆黑的瞳孔严肃地看着她,伸出双臂将她的脑袋拧向自己。
莫小铃回望着他,两人似乎从未如此耗费心神地凝视着对方,她在他的眼底看到了风暴雨雪,以及在张牙舞爪、肆意咆哮后瞬间化为虚无的沉寂,片刻后他微微抬起下颚,舔了舔双唇,一字一字地说道:
“莫小铃,我们结婚吧。”
就算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也难以描摹莫小铃此刻的神情,惊讶、骇然、难以置信,不,这些都太轻了,她用一种“我们是不是疯了”的眼神呆望着他,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们已经正式交往一段时间了,从恋爱到婚姻并不需要像酒的生成那样慢慢发酵历久弥新,这个过程应该是一种冲动,对于未来充满向往的冲动,你愿意与我携手共同面对未来吗?”
如果这是一个正在拍摄的镜头,站在镜头后面的导演叫停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与男主角那英俊诚挚的侧脸相比,女主角那大张着嘴就差要流口水的模样实在是不能直视,惨不忍睹。
第44章
莫小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本该是挖掘过去真相的桥段, 画面一转竟成了唐老板求婚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