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示意自己还在听,但是头晕以及微微酒气让他入不了状态。
“那只天使,抱歉,等我一下。”
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贴在胸前,整个人靠着洗手间的瓷砖墙面。
镜子里的年轻男人身穿黑色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隐约露出精致锁骨。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轻拍自己的脸颊,长指往上穿插,撩开额前的碎发。
尔后直起身,重新举起手机:“小纯情,还在吗?”
“……”
“小长乐,天使……”他罕见地拖长音调,轻柔下来的语气差点溺死人,“我刚刚有点忙,所以才没接电话。”
4
“……”班主任愈发觉得不对劲,迅速拿下手机。
一脸惊讶地看向单徙,“小、小……?”
“啊?怎么了?”单徙不明所以,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让班主任这么……
“没……可能我听错了,我继续。”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
“张先生?”
“……”张梓游看了一眼通话页面。
日……是她班主任的号码。
那刚刚怎么是她的声音?
“啊,是这样的,单徙现在就在旁边,我想跟你谈一下她高考志愿的事,方便及时跟她交流……”
单徙站在一旁,听着班主任跟他说自己填报志愿的琐碎事情。
没错,她想,这个对他来说肯定是琐事……
即使对她来说是应该算相当重要的大事……
“让她安心参加考试,考成什么样都不用管,有我在。”
“……”班主任又看了单徙一眼,“所以这个志愿,也不用提前给她做方案了?”
“不用。”
“……好吧,她的成绩进步了很多,只是不太稳定。”
“我知道。”
“……”
“有劳您了。那就这样先?”
“……好的。”
班主任对着手机愣了一会,然后才给单徙简单说明了一遍。
这年头,家长比学生更难搞。
5
从洗手间出去时,外面那群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孙彬拿着外套站在沙发旁等他,见他来,调侃道:“你自己说,你躲洗手间做什么香艳之事去了?”
“shutup.”
“……”
穿上中长大衣,张梓游到吧台拿了瓶冰柠檬水。
“你那个……目标对象呢?”他用柠檬水漱了漱口,吐在路旁的矮灌木丛。
身后的孙彬郁闷至极,“还好意思问?不是被你勾走魂魄了么?”
“p.”他转身,“以后别拉我来参加这种活动。”
“少来,你明明是老手,装什么青涩少年呢!”
“妈的,能不能免俗?”他把手里的饮料瓶砸过去,“我就问你,能不能纯情点?”
“纯……什么?”孙彬控制不住大笑出声,指着他笑得岔气。
6
开着车时,张梓游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转头问旁边的人:“你过几天是不是要回一趟中国?”
孙彬靠在副驾闭目养神,“是啊,出不完的差。”
“估计几号可以搞定?”
“大概十号左右吧,看对方项目进度,”他睁开眼,“奇了,你怎么会问这个?”
“我抽不开身,所以,”长指敲着方向盘,他目视前方,“要你帮我接个人回来。”
7
晚自习下课后,回家路上。
单徙憋了半天,终于可以给他打电话了。
“你那时候跟我班主任说了什么呀?她很吃惊的样子。”
她踩着斑马线,手里还抱着两本书,在街灯下一蹦一跳。
“我想想先……”
张梓游坐在律师办公室的转椅上。
面前是最终版的遗产合同。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百叶窗。
她的呼吸声通过信号侵入他心房。
“我忘了。”
我忘了当时的话和当时的自己,但我会用余生慢慢告诉你,那是怎样的话,以及,那是怎样的我。
第三十六章
1
“你为什么要办中国国籍?想回中国定居吗?”
“不定居。一定需要理由吗?”
“ok,ok,。但是大陆不承认双重国籍,这一点很麻烦,你必须要放弃挪威国籍。”
“我知道,所以到现在才找你。”
所以才在财产和户口那些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找你。
张梓游帮他把办公桌上的日历撕去今天的这一页,二零二三年六月九号。
kare低着头在帮他审查他的身份资料。
“你有没有想过,”kare抬头,拿钢笔磨蹭着下巴,“或许你不是华裔,而可能是其他国家的亚裔。”
张梓游以前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一度被这个问题纠缠到无法入眠——关于归宿,人的根蒂,生命的终极意义,该何去何从。
对一般人来说从来不需要费劲思考的问题,他能连续深思几天几夜。
做过好些鉴定,慢慢的就不再执着了。
世上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个体,我只是其中运气比较差的一个。
“是不是华裔都没区别。我有个很重要的人,她是华人,这就够了。”他回过神,语无波澜地说。
kare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放下钢笔,“所以还是有理由的嘛。”
他斜了他一眼,“那就当我乱扯的。”
“别,说不准不久以后你这孤零零的户口上要再添一个人,还得给我这个律师把事情说清楚。”
“滚。”
“……”
2
五华县。
小平房四楼里,灯亮了一夜未熄。
下午高考结束时,单徙就知道自己今晚百分之百会失眠。
因为那人在电话说,九号就接她走。
像是要开启新的人生一样,她一回到家,就跳上杨艳的怀抱。
“杨姐姐!我好紧张!”
“傻呀你,这是开心事,紧张啥呢?”
“我就是好紧张,完蛋了,我一定会失眠。”
“跟张先生好好过,有空要回来看看我呀。”
单徙点着头,之后两人就开始拾掇东西。
傍晚的时候,接到单仁的电话。
他是避着风头给她打的,虽然时不时结巴,但是语速很快。
单徙很懊恼,懊恼自己讲到一半就哭了。
她擦着眼泪,“老爸,我一直爱你,以后也是。”
那边久久没说话。
她知道他一向嘴拙,于是眼泪流得更凶。
即使你不怎么负责,不太会爱子女。
总是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人不省心。
但在我过去的十七年里,真实地在我身边陪着我的亲人,只有你。
单仁最终无声地挂了电话。
蹲在电话亭里抱着头哭。
她拿着手机,使劲擦眼泪。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有生之年,再见或者不再见,我爱你,像世间每一个女儿爱一位合格父亲那样。
3
杨艳发现,按照张先生的吩咐帮小单徙整理行李的话……几乎没什么好整理的。
这个扔掉,那个也不用带……那就只剩下单徙一个活人了。
“对了,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呀?”杨艳随口问。
“这个呀,”单徙坐在床边晃着小腿,歪着脑袋努力回忆,“要是我说我跟他九年前就认识了,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说完又补充了句:“不,差不多是十年了,那就算十年吧。”
“这怎么可能?难道你以前出过国啊?还是他回来过啊?”
“唔……”她低下脑袋,回想着那人的话,“他以前在这儿生活过,半年的样子,后来又回去了。”
“怎么回事?”杨艳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好奇心被勾起,“他被人贩子给拐到这边来的?”
“不是啦,”单徙笑了,“杨姐姐你怎么比我猜的还离谱呢!”
“他就是,嗯……被人骗了,说他亲生父母在中国广东,然后其实根本不在,他还因为这样子,弄丢了他弟弟。”
“啊……”杨艳皱起眉头,“那就是……他弟弟被人拐走了?”
“什么跟什么呀杨姐姐!”单徙笑倒在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出他屈腿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样子,脆弱得像个小男孩。
“是去世了吧,因为什么意外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外,但是他很难过,也很愧疚。总觉得自己太坏。”
“还有很多事情,他一直避开不谈。”
“我八岁的时候,送我妈跟我弟弟离开五华,在车站遇到的他。那时候啊,他就已经很坏了,都不愿意说个谎来哄小孩的,还想让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清醒呢。”
“我才不要那么清醒。小天使是最天真的,不相信仙度瑞拉的□□,只相信善良、温暖以及爱。”
杨艳也躺下来,消化她的话。
小房间里好一会儿没人说话,灯光有点刺眼。
“杨姐姐。”
“什么?”
“你说,这样……的男人,”她转头看向杨艳,“他最需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杨艳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他不是已经找到你了嘛,他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