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在他离开那天就搬过来了,跟她一起住在四楼。
每天放学回家后,有人陪她说说笑笑的,再用一堆试卷把空闲时间填满,就没多少缝隙想念他了。
单徙甚至控制着自己,一天只给他发一条类似树洞心情的短信。
可思念这种东西,怎么能经得住压抑?只会适得其反。
晚上失眠了,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跑了几趟洗手间,回来还是睡不着。
她是熬不起夜的女孩子,一旦过了零点入眠,第二天必定会变成熊猫……
亮起手机屏幕,通话页面上的气泡图像一个接一个往上冒。
上次她的手机淋了雨,用不了了。这是他随手递过来的一部,但是里面空空如也,抽了手机卡之后,什么东西都没有。
“国内凌晨两点,梦游了?”
他干净清冽的声音,像隔了两三年没听到了一样,单徙不争气地带着哭腔哼唧了两声,算作回应。
张梓游:“……”
“张梓游,我好想你。”她翻了个身,把被子裹紧。
“要跟我视频吗?”他问得温柔,少见的温柔。
“不要!”
“怎么?”
“那样我一定会忍不住从屏幕里爬过去……”
“……”
她趴在枕头上,手机贴着脸,“……你、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在墓园看雪,”他轻声笑着补充,“以及,跟你讲电话。”
单徙皱着鼻子“哦”了一声,又迅速撑着手臂爬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墓、墓园……”
她怕问错,话卡在那里,不知怎么继续下去。
两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听见他说:“养父过世了,形式总还是要的。”
语调平静,如同在说一件惯常之事。
“……”单徙抓着短发,结结巴巴,“哦……这、这样啊……”
“你想去探望一下你的父亲吗?”他转移了话题。
“想……吧。”
“那我改天让人安排一下,你周末没课的时候,让杨艳陪你去。”
“好……”单徙重新往床上躺下,嘻嘻笑着喊他,“张梓游……”
“嗯?”
“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什么都能安排好。”
他也笑了,大约是觉得这话问得像出自孩童之口。
“因为我是djevel,具有支配人意志的能力。”
“骗人。”
他又笑,没说话。
“那……你哪里下雪,岂不是很冷呀,你有没有穿很多衣服呀?”
“我不怕冷。倒是你,多穿点,感冒会加剧失眠。”
“我穿的可多啦,每天都裹得跟只熊一样……”
他嫌弃道:“不裹你也像熊。”
“……”单徙想到什么,语气故作轻松,“呀,有点晚了,我挂电话啦?”
“这么主动?”
“你还站在外面呢……”
信号那边的人又不说话了,她听着他的呼吸声,静悄悄的。
“单徙。”
“什么?”
“我也想你。”
“……”突然语塞……
他低声笑,然后切断了通话。
单徙卷起被子,左右翻滚,笑得整张床都在动,好眠到天亮。
第三十四章
1
奥斯陆公墓里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张梓游站在石阶上,一眼望不到小径尽头。
人们常说在墓园里呆久了的人,会在不经意间看见死灵转世的入口,类似黑洞一般的一个漩涡。
墓碑被白雪覆盖,落叶被积雪掩埋。
他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色丧服,上扬眼尾处藏着不为人知的嫌恶。
相当嫌恶。
“你刚刚跟谁在通话呢?笑得很开心。”身后的女人提着黑色裙角走近。
“你弄完了?”他没有答她的话,收起手机。
“弄好了。”她伸手,想挽住他的手臂,被张梓游避开。
“外面还有人看着呢,”她走近一点,勾住他垂在身侧的手臂,“姐弟情深都演了这么久了,你想在这个时候被看出端倪?”
“你丈夫也在,”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和讽意,“别太放纵自己。”
然后帮她摆正那只勾在他臂弯的手的位置,使之姿势标准而不失礼貌。
sana露出笑容,“你不会真的交女朋友了吧?”
他没说话,心无旁骛地挽着她往墓园出口走。
“我猜一下,”她看了一眼他线条好看的侧脸,“是个德国女孩?对吗?”
唇角扯出一个弧度极淡的笑,张梓游看着前面的小径,说:“你可真不会汲取教训。”
2
四月尾,初夏。
一场接一场的考试,单徙快被自己上上下下的成绩折磨到不想读书了。
尤其是班主任还动不动就爱跟班上学生的家长交流。
每次公布成绩排名的时候,她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一不小心退步太明显,班主任又、又要跟那人谈一谈。
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杨艳说到以后的求职,单徙突然想起来一个事。
“杨姐姐,你上次春节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做文员吗?后来怎么又跑回酒店当前台去了?”
杨艳指着盘子里的四喜丸子,“你尝尝这个,我觉得这次做得比上次好吃。”
“不对,”单徙放下碗,不理她的转移话题,“你上次说的明明是辞职了,怎么又被他招过来了?”
杨艳:“……”
张先生,我也不想出卖你……
但你家小姑娘穷追不舍的……
3
写完功课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单徙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然后爬上床给他打电话。
距离全国统一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厚厚的日历也渐渐薄了。
他那边现在是下午,还有没有在睡午觉呢?
单徙一直不知道他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什么时间他才最空闲。
但每次只要她打电话,他就会接,也会悠哉哉地陪她聊些小女生话题。
有时候单徙会跟他讲自己的日常,滔滔不绝的。
从早读课上背的课文,讲到晚上刷牙时发现自己有一颗蛀牙。
有时候讲一些异想天开的趣事,天马行空,毫无逻辑。
有时候会单纯地撒撒娇,让他说情话哄哄她。当然,几乎没有成功过。
他是不喜欢腻腻歪歪的人,为数不多的宠溺全部消耗在延长耐心上面。
因为如果按照他平时的耐心,根本不会花时间听她絮叨那些在他看来毫无营养的少女心思。
单徙一直不敢跟他视频通话,主要是怕自己对着手机哭花脸。
时间过得真慢,真慢,真慢……
“怎么不说话?”
电话不知何时接通了,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似乎有点气喘。
单徙回过神,“那个、你那个……”
噢,上帝,她原本要说什么来着?
他习惯了她的这种说话方式——断句断得乱七八糟,还常常自带语气词。
所以等着她讲,不催。
“你、你……”单徙简直想拍死自己,你了半天也没想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他笑着逗她:“梦游了?”
“才没有……”她这回听出来了,他确实是喘着气的。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有点气喘,”
“在做坏事。”他平复着呼吸。
单徙“切”了一声,又在一本正经地骗人了。
“那你说,你做什么坏事啊?”
“说出来会吓到你。”
“真的?那你说嘛,被吓到就算我输。”她裹着被子从床的一边翻滚到另一边。
“不说。”
“……无赖。”
有细微的哭声传过来,明显是个女的……
单徙猛地坐起来,“你你你是不是在那什么?!”
“……”
他沉默,她更慌。
还兀自逞强着,声音有点颤抖:“张梓游,你到底在做什么呀?”
“想哪去了?”他冷静反问。
“我、我要跟你视频,你快点!给我快点!”
她说完就挂了。
“……”妈的现在的小姑娘真凶。
张梓游靠着墙,特别头疼。
刚刚那个哭泣的病人已经被人架走了。
4
“看见我了?符合你刚刚的设想吗?”
手机屏幕里,他的脸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但是身后的墙面和阳光……
原来不是……那什么呀……
那谁让他刚刚又喘气、又有女人的声音……那样的……
单徙抓着短发,只能用嬉皮笑脸来拯救自己。
“你在外面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嘻嘻笑着掩盖过去,“唔……你好像瘦了!”
张梓游微微挑眉,直起身,“你没怎么胖。”
又补充了一句:“真遗憾。”
“……”单徙扒拉了几下自己乱糟糟的短发,很不服气。
“我每天都吃好多东西了好不好?杨姐姐还天天让我喝牛奶,我超讨厌牛奶的!”
“是吗?那你身上为什么总是牛奶的香味?”
“哪里有!你乱说!”
他笑笑,额角的碎发闪着阳光,眉眼如此清晰,让她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