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暂时的。”
“……”单徙转着眼珠想了想,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
“那你其实是无业游民?”
他又笑,找出皮夹,边翻边问:“你对工作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工作嘛……”单徙抓了抓短发。
为什么好好的要跟她讲这些……
“那你为什么要在体制教育下念书?”
“我需要大学学历。”
好吧她就是这样想来着……
在他看来可能很简单也很局限。
但她也诌不出其他更高尚目的呀……
“然后凭借那份学历跨过大城市的最低工作门槛?”
“……应该是这样吧。”
张梓游低声笑,她耳廓都红了。
阶层之间的差距足以让先有*的一方跌入谷底。
她突然间明白了那些肥皂影视剧和言情小说里描写的男女感情有多不现实。
他什么都没明说,只是用几句看似没什么联系的问话,让她自己去领悟。
单徙有点顶不住这样的氛围,连空气中的微小粒子都比她清醒。
她想下车,可是打不开车门。
不注意之间,外套口袋里不知被他塞进了什么东西。
单徙转头,边掏口袋边问:“你塞给我什么了?”
“别动。”张梓游扣住她的手腕,拉过来。
他在车窗前找到一支签字笔。
“你、你又要干嘛?”单徙缩手,缩不回来。
怎么这人老爱在别人身上写东西?
“我没纸。”
“……”
钢芯笔尖跟他的手指一样———冰凉,触在皮肤上时让人时刻害怕它会突然刺进去。
单徙凑前去看,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在她的手腕脉搏交错处写了一行字。
“这是密码。”他抬起头,鼻尖差点擦过她脸庞。
单徙慌乱地往后仰,同时缩回手。
“什么密码?”
“不是需要钱吗?”他手指蜷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等你满十八岁有真正的工作能力之后,再来跟我谈还债。”
“我……”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一切都是他在掌控。
“舍弃有限的时间去做可替代性最强的工作……”张梓游把签字笔扔回车窗前,转脸看着她说,“很愚蠢。”
“……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她有些气馁。
“而且,资本家……最计较利息,懂吗?”
单徙茫然,“……不懂。有什么、关联吗?”
“我投资你,想要的可不只是等同的金钱回报。”他扣上大衣扣子,额前的碎发垂在眉骨处。
“……那、你要什么利息?”
“不知道。”张梓游轻咬着下唇的一角,眯着眼打量她全身上下,眼里藏着笑。
“得看你能走到哪个高度,或者我能糊涂到哪个程度。”他打开车门,自己先下了车。
单徙坐在座位上眨了眨眼,她感觉……自己全程没怎么听懂……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他之前塞进去的东西,是一张银行金卡。
3
“你到底为什么要来我家呀?我、我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单徙领着他爬楼梯,有点忐忑。
“来视察。”
“啊?你……”她站在阶梯上回身看他,一脸诧异,“你又不是学校老师,他们才会来家访什么的。你、你干嘛来视察啊?”
“我乐意。”
“……”单徙腹诽:我一点也不乐意。
还没到三楼,上面传来东西散落到地的声音,尖锐刺耳。
单徙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怎么?”张梓游见她紧皱眉头,神情甚至算得上惊恐。
“……今儿就把话撂下了,你个孙子躲了这么久,现在咋不躲了?”
上面的房门似乎突然打开了,里面的说话声传出来,粗犷而戾气。
单徙望着身后的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腿有点软,脸色渐渐苍白。
“你父亲回来了?”
她点头,压着声音,“还有……高利贷的人。”
抬手看了眼腕表,张梓游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舌尖轻抵上唇,环顾楼梯间,最后朝她伸出手。
“等一下你站我身后,不用说话。”
她点着头把手给他,一搭上就被他反握住,很凉。
被他牵着一级一级往上爬,单徙还是腿软,心里慌得不行。
“你抱怨过吗?会不会觉得上帝很不公平?”他突然发问,语调柔和,像缓缓而奏的小提琴曲,跟眼前的状况格格不入。
“没……”她望着他的背影,有点鼻酸,“但是会羡慕。”
“……我闺女还在读高中,我能怎么办啊?”
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来,继而响起粗暴的叫骂声。
停住脚步,张梓游转而往下。
单徙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以为他要劝她别管单仁了。
可是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推到墙的一边了。
“张……”
张梓游把她压在楼梯间的墙面上,脸贴在她耳旁。
热气呼出,她的脊背有电流滚过。
楼上的逼问威胁还在继续,他们却在楼梯间靠得这样近。前所未有的近。
她变乱的心跳不知到底是为谁。
“张梓游,你———”
“嘘,”修长食指竖在她唇前,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没想到我糊涂得这么快。”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单徙脸热,抓着衣服下摆,想推开他,更想上楼去看看。
张梓游放开她,不疾不徐地帮她理了理衣服,说:“我应该见过你的父亲。”
在听见那个中年声音的一刻,他就知道,那个男人跟他谈论过天使。
4
他改了主意,不许她上楼。
双手收在大衣口袋里,自己一个人上了四楼。
他见过她老爸?他刚刚突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单徙迷迷瞪瞪地站在某一级楼梯上,回过神后,忍不住悄悄跟上去。
然而刚爬上四楼,迎面就跟单仁撞了个正面。
他也被推出来了。
有陌生男人走到玄关,关上他们家的房门。
在那道越缩越小的缝隙里,单徙只看见那人靠在客厅的墙上,姿态痞气,似笑非笑,指间夹着一张纸条,应该是欠条。
她听见他说:“讲道理啊哥们,惹人也要带上眼睛嘛。”
游刃有余,谈吐间匪气横流。
单徙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张梓游。
他到底有多少面?她不知道。
5
门已经关了,只有模糊的说话声时不时地从里面传出。
廊道只有她跟单仁。
这个消失了大半学期的、在春节回来的、还在被追债的中年男人,她的父亲。
单徙喉咙发涩,那声“爸”卡在喉间,发不出来。
单仁悻悻地问她:“里面那个……是你的朋友?”
看着他油腻破烂的衣服,变得更秃的发顶,乱七八糟的胡渣。
她仰头看天花板,拼命忍着。
良久,声音里带着哭腔说:“他是我喜欢的人。”
6
这是环境激起潜藏的保护欲,或者是环境反射出的内心情感。
无论如何,如果我对你上心,我不会让你去见识那些我不喜欢的黑暗角落。
人至糊涂,无药可救。
第二十四章
1
高利贷那些陌生男人离开之后,张梓游站在门口,恢复衣冠楚楚的君子模样。
“你是……”单仁搓着手走上前,不知该咋问。
“是单徙的教主任,”他神情严肃且淡漠,转身进了屋里,“借用一下你们洗手间。”
“好好好,您用。”单仁擦了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一般。
单徙有点傻眼,就像上次他在教师办公室说他是她家长那样,心往下沉的感觉。
水声“哗哗”,张梓游俯身专心洗手,洗一遍不够,还反复洗了四遍。
客厅里,单仁指了指洗手间方向,小声问她:“你不是说他……”
她白了自己老爸一眼,一句话都不想说,沉默着整理家里的物什。
“学校帮她争取了教育贷款,”父女俩同时转头,“刚才那一笔,你不用担心。”
他用纸巾擦着手指,站在洗手间门口,对单仁说。
“……”单徙心情复杂。
为什么他总能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好像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局外人、旁观者,基于社会基本道德才对她施以援手。
他明明知道,她会误会的。
并且已经误会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感谢学校,感谢您,”单仁赶紧忙活着去沏茶,“我……手头有点紧,我……争取尽早还上。”
他文化程度不高,说出这番话来已是额前滴汗。
张梓游无声笑了下,唇角的弧度让一旁的单徙低下了头。
她最狼狈最贫乏的一面就这样毫无遗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会自卑,会……退缩的,他不知道吗?
单徙拿过她老爸手上的茶壶,熟练又沉默地泡茶。
他把揉皱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茶就不喝了,还有点事,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