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地步行,透过魔鬼面具看见的世界似乎多了一层阴森色彩。
西方神话里,魔鬼或撒旦是不会疼的,他们的感知能力天生受限,感觉不到什么叫疼痛,因此也无所谓受伤害与否,所以才能横行在神话世界,成天琢磨怎样才能让上帝更为头疼。
魔鬼不受感情的羁绊。
这是他们的福祉。
亦是他们的劫难。
而天使……
“……我会回来,不管你去了哪里,不管你爸妈有没有来带你走,我都会去见你,我是天使,有翅膀,可以飞到你在的地方,任何地方。”
“那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天使,它们纯洁,它们伪善,它们活得像童话,它们永远都不懂恶魔为什么是恶魔。它们……跟你长得可真像。”
跟你可真像,可真像,可真像……
记忆中的话语飘荡在深夜的大街上,裤兜里的长指蜷成拳。
所有天使的面孔都良善无辜。
上帝安排它们遇见恶魔;
安排它们被恶魔摧毁吞噬;
安排它们终将倒在一片血泊中。
鲁森,你后悔了吗?
下辈子还想做天使吗?
还想遇见我这样的恶魔吗?
7
一直走在前面的单徙有些许不自在,总觉得被人盯着,所以忍不住时不时地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快到酒店时,她一转头,那人正行至路灯下,面具折着光,很是恐怖。
“那个,张……梓游……”
终于叫出名字了,但中文名总比他说的外文名好一点。
单徙问:“你要不要把面具摘下来?怪吓人的。”
张梓游低声笑,长指扶着面具边缘。
他说:“摘下来就不像魔鬼了。”
“摘下来更帅。”
单徙说完就想咬舌头,绯红渐染在她脸颊。
如此光明正大地花痴不好,真的不好……
“这样帅?”
他摘下面具,站在路灯下,挑眉看着她笑。
周身罩着一层银色灯光,眉眼间的冷清荡然无存。
单徙有一瞬间觉得眩晕,甚至失语。
陌生躁动的情愫从心底奔涌出来,她张口,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能点点头,傻兮兮地笑。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是“沦陷”?
那是一种,生命在突然间焕然一新的感觉。
单徙想,遇见了恶魔的天使,今夜注定会无眠。
第十章
1
那晚,单徙落荒而逃。
张梓游晃着脚步回到酒店,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2
凌晨四点。
单徙果不其然失眠了。
屋子静得可怕,但对她来说是常态。
单仁伤好之后就消失了,说要出去躲一阵子。
走之前他给家里多上了两把锁,单徙觉得这毫无用处。
经验告诉她,如果高利贷的人要找上门,多上一千把锁也没用。
在提心吊胆中继续成长,是她最强大的技能之一。
凌晨四点半,被单下面还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
单徙对着手机语音识别功能念了不下十遍,那人说的那个“火星文”,djevel。
最后搜索结果显示出来是“恶魔”,挪威语。
单徙皱眉,为什么他第一个说出来的不是英语,而是挪威语这样的小语种。
她又用手机搜了很多个测试卷之类的东西。
搜索栏输入的一行字是:怎样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
那些测试结果乱七八糟,说法各异。
她更加迷乱,彻底失眠到天亮。
3
“呕———”
“wivin,现在你知道了吧,福利院的另一面是就这样的,你住进去一定受不了。”
“谁说我一定要住进福利院?”
“那你以为离开家之后可以去哪里?”
“哪里不可以?”
“你小学都还没念完,就算再厉害,也离不开我们。留下吧,我向你保证,父亲会像爱我一样爱你和的。”
……
“哥,起床啦,你还要摆谱!”
“滚,我都会了,摆什么摆。”
……
“你太骄傲太自负了,我现在不敢肯定你是否真的适合发展为职业棋手。”
“这不是我自己选的,当然不适合。”
“你还小,未必知道什么才适合自己。”
“教练,你真应该跟evon谈论这个问题,他掌握着一切选择权。”
……
‘他掌握着一切选择权……’
梦里那个说话的声音为什么不笑?
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忘记了(笑)这个表情动作?
被禁锢了被惹恼了,第一反应难道不是笑么?
操,张梓游,你可真亏。
大好的时机,居然忘了嘲笑?
坐起来靠着床,凝视黑暗中的酒店房间摆设。
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初秋昼夜大致等长,现在该是凌晨六点未到。
回来梅州这些天,总是容易失眠,容易在梦中惊醒,容易被往事击中心脏。
是否潜意识里在清理回忆的缘故?
至今为止,sana一点都没说对,她错得离谱。
wivin能离开他们;wivin从未被任何福利机构领养;evon也从来不会如同爱她那般爱wivin和。
老太太告诉我,这是宿命。
我说,我从不信这一套。
只有弱者才拿宿命论搪塞各自原本就短暂的生命。
大多数人都在命运里沦为命运本身的小丑与奴隶。
而我,既不是弱者,也从不是大多数。
以及,比起wivin这个名字,我更喜欢自己的中文名。
4
手指似乎有点按捺不住,想涂涂画画。
张梓游找遍了整间套房,都没找到铅笔之类适合画画的笔。
最后他拿着钢笔,直接在普通稿纸上涂了起来。
画画这个爱好被刻意闲置了很多年,如今只敢品,不敢轻易拿起笔。
从梅州再次回到挪威的那一年,sana看见了他画的鲁森,走过去问,什么时候画的,能不能给她也涂一幅。
那时候窗外的雪下个不停,奥斯陆的鬼天气向来都应景得很。
他推倒课桌,说,你他妈别多管闲事,也别自作多情,感觉不到我有多烦你吗?
他扔开课本,把身上的外套掼在地上。
甚至想让整个教室的人都滚给他出去。
所有人都不配提鲁森,也最好别在他面前提画画——在平安夜过后的第三天。
尤其是sana,这个因为喜欢他就一定要把他说成是女生的同性恋。同时也是evon最珍贵的人。
张梓游拿着钢笔在纸上胡乱涂抹着,涂出她那头永远惹人注目的自然小卷。
对了,你知道挪威的冬天是怎样的吗?
有一次,有个人追在我的列车后面,风呼呼地刮,雪飘飘摇摇,距离越拉越大,天也快黑了。
她不知道这班列车要开往哪里。
我想那时候,她的心里一定充满了绝望悲伤和无力——就像挪威的冬天。
“我从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不要靠我太近,不要试图了解我,更不要动你所谓的真心。现在怎样?后悔了吗?”
“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想要抱住你,说喜欢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也许不太知道,但只有这个词能表达我内心对你的全部情感寄托。”
“好笑。”
“那你呢?为什么不喜欢被人抱。”
“不习惯。”
“那你习惯什么?”
“习惯被人抛弃,或者抛弃别人。”
“那我属于后者吗?”
“毫无疑问。”
“以后你还回来吗?”
“也许会,但更可能永不。”
“会忘记我吗?”
“会。”
我愿意这就是终章,再无后续。
从年少至现在,我一直觉得我们之间已经算是扯平。
但如果是我伤害了你,也忘了吧。
如你所见,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verbeyourboy,orgirl.
。
5
其实上次张梓游没有忽悠陈姣,他这次回来确实是来做闲人的。
在华侨酒店混吃混喝,把手头上大部分应该管的事情交给别人管。
游山玩水钓鱼尝特产之类的才是正事。
又比如,参加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母校的一百二十周年校庆。
真见鬼。
怎样才能伪装成传说中富得流油且热衷慈善的知名校友?
张梓游站在更衣室里,甚至有点罕见地头疼。
6
高中一百二十周年校庆,对单徙来说,跟平时每一个上学日没什么区别,高三级还是得从早上七点上课上到晚上十点半。
直到很久以后,回过头来看,他跟她才意识到,彼此间真正的纠葛,始于这场对各自而言都无聊至极的校庆。
第十一章
1
“单徙,你忘记订资料了。”学习委员拿着班级名单走到单徙的座位旁。
“不是,”手指捏住校服衣角,“我是不订的,不是忘记的。”
“什么?!”学习委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是说你不订这个复习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