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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 [出版] (姚瑶)


父母在远远的边疆军区,她从小跟着外婆在这里长大。她说:“我谋划过很多次逃去边疆上演寻亲奇遇记,所以外婆始终让我住校。”及至上个月,外婆去世,父母料她伤心欲绝,于是向学校请了三天病假匆匆又回到部队,她索性就直接不去上课了。
“你是打算去找父母?”
她又响亮地笑了起来。
她老老实实地跟卓远回了学校,却做不到安安分分地当学生。语文课上很认真地和老师较劲古文里“同”和“通”的差别,说教科书在骗人;十点查寝她一定趴在顶层做跳楼状说天象有异,因此写了厚厚一沓检查;进而每天放学去琴房听人弹琴,被传出了与高中部学长早恋的消息成为全年级的反面形象,大家对此心照不宣。
进而就衍生出了各种关于她的闲言碎语,说她出入低级娱乐场所,身家不清白诸如此类。
周五放学,她大声地喊“卓远我们回家”,而后在全班同学的哄笑声中拉着卓远出教室。
终于,卓远还是问她,和那个学长的事情是否属实。
她直接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睡过长长的车程,没有回答。
每一次,他都会陪她先回同里,她蜷缩上她的小床,就着水声看晦涩书籍,他在一旁做完作业再自己回学校第二天再回家。
身边的食客换了几拨,卓远还在慢慢地喝着酒,路弈菡打开相机盖对着窗口摁下数张而后递给卓远说:“透过灯笼拍的窗景感觉会不同。”

那一天,董彦去接站,看到路弈菡的手松松地交付在卓远的手心里,虽然与卓远并不相识也还是开起他俩的玩笑,开着自己二手的吉普把两人送到了学校门口便离开了。
走进校门松开手,卓远看着董彦的背影看了很久,而后对弈菡说:“他很喜欢你。”
大一那一年她拿着傻瓜机去参加摄影协会的选拔,看到大家都捧着漆黑的单反有些窘迫。在解放碑集体拍照时,她对着拥堵人群中用竹篓背着幼小孩童的老妇认真按下快门,放下手腕,发现董彦隔着人群对她微笑。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说话,而她顺利带着她的佳能傻瓜机进了这支摄影正规军。
董彦是积极而热爱生活的人,笑起来就像重庆夏天灼眼的阳光,又像山城潮湿的气候。他对路弈菡的照顾无微不至。
显然的,他欣赏她懂得她,这个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干练而现实的女子,他知道她隐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可是,她的心好像始终都是平的。
如果对着一个人日久生出习惯的亲情那么她宁愿这个人不要是董彦。
后来他离了学校,混出了名气,开了公司,能从百度轻易搜到他的种种。他希望路弈菡能与他一起打拼。
她摇摇头,说要司考,拒绝了接替影协主席的职务,虽然此时她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厚重单反。
他如常邀她去工作室看作品,满墙归在“还是旧时江南梦”名下的组图,使得她的心停滞了下来,在褶皱着被融化。他说:“这是我最初开始摄影拿着借来的傻瓜机拍摄的照片,粗糙、稚拙,可是比后来的所有都真实。也许,你该去一趟这枕水千年的江南,再来给我答复。”
于是,她真的背着包上路,去他生长的江南,去听一听自己的心。

她说:“有些事情找不到原因,喜欢或者否定。”她看着卓远,看得很认真。
有的时候路弈菡给卓远占座,有的时候卓远靠在楼梯的转角处拎着饭等路弈菡下课。
那一天卓远的室友们拿到文明寝室的奖金,找着名目聚餐,强命卓远叫上他的绯闻女友路弈菡。卓远说给弈菡听时,弈菡欣然应下。
一群男人推杯换盏偶尔口不择言之间,纷纷说起:“卓远你小子从大一就开始不停拒绝女生,说自己有女友我们都不相信,原来就是路弈菡,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可够严的。”
路弈菡笑着应酬,目光随意扫过卓远略微有些不自然的面色,随意里是她一贯的沉静认真,深深地看进去。
那一天,卓远没怎么喝,倒是弈菡得体地接下许多酒,一杯又一杯。卓远送她回寝室,她明显是喝多了,却拒绝卓远扶她,卓远强制性地抓紧她的手。
站在寝室楼下,难得山城的夜晚看见清楚繁星,卓远刚想松开手却被路弈菡反过来紧紧握住,把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前,坚硬背部没有规律地起伏。
那张微笑而自信的脸瞬间碎裂,卓远的手悬在她柔顺长发上,迟迟落不下去。
可能迟迟落不下去的还有自己那颗心。
曾经,他多么希望苏棣棠亮烈的眼睛里能落下来泪水,可是她始终只是肆无忌惮地在笑,快乐的、嘲笑的、随意的。

以前常常被影协找来做讲座与培训的董彦每次都要等在宿舍楼下,等弈菡出现,两个人一起吃火锅喝山城啤酒,偷拍兴致勃勃的饮食男女和卖唱的艺人。
在图书馆里找书的时候,隔着书架,听到同寝室的两个女孩窃窃私语地议论现在董彦似乎蒸发一般,影协和周围的人都纷纷传言他被路弈菡和卓远的恋情所伤躲进深山小镇舔舐伤口去了。
路弈菡笑着摇摇头,踮起脚按下卓远的脑袋,在他耳边小声说:“董彦去棣棠小镇搞系列创作去了,那天给我发短信说让我去看,我们一起去吧。你们都是江南人,该有相通的审美趣味。”
西南其实如同江南一样,有蛰伏山脉的小镇,隔绝一方水天。
早晨的火车从菜园坝蜿蜒至彭水,又转了汽车,辗转半天才找到董彦落脚的地方。不过对于这两个整天埋头考研的人而言,这样的旅程算是求之不得的放松的借口。
当地人家的小楼,木质结构散发霉旧的气味,董彦正坐在屋外吃房主家的豆花。
沿着狭窄的楼梯尾随董彦上楼,进门的一刻,卓远的手颤抖了一下。
笑靥如花,肆意张扬,却散发沉静气质,漆黑长发与眼眸,路弈菡说:“你这个模特比以往的都好,她不够美却让我一见如故。有机会也介绍给我吧。”
董彦对他们笑得很得意,说:“这女孩的名字就叫做棣棠,苏棣棠,是我中学的小师妹。”
路弈菡说:“棣棠,棠棣之花。”
有一天,苏棣棠捧着科普画册指给卓远看,说棠棣是木兰纲蔷薇科草本,开金色花朵,生长在华东华中,喜阴湿,不耐寒。
卓远从来没有想过,四年之后第一次见到苏棣棠会是这样的方式。
耳边好像又浮现当时四起的传言,总有人来问卓远,苏棣棠是不是和传言中的学长私奔了,卓远抱着一概置之不理的态度,他显然成了众人带着嘲笑来怜悯的被抛弃的家伙。

苏棣棠竟然发奋了三个月考上了高中,并且成绩并不难看,这也完全出乎卓远的意料之外。只是后来,他才明白,她不过是多给自己一些时间罢了。
这所中学的高中部是省重点,因而围绕全体师生的唯一目标便是高考,在这样的严格看管下苏棣棠不再那么随意地逃课,周末也不再从图书馆借各种大部头的图书带回家去啃。那些时候,卓远一个人坐在长途车站蓝色的塑料椅上等着回西塘的班车,不用再兜转去同里再回来。
如同恍然换了一个人,她不再对他肆无忌惮地笑,也不再让他在众人面前尴尬为难,上课的时候她显得很认真,下了课便趴在课桌上睡觉,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了。他以为,她终究是明白了,安分了。
他并不知道,在放学之后,在每个不回家的周末,她不知所踪,总是卡着每晚查寝的点回到寝室。
因而关于她的各种传言依然没有平息,只是卓远已经习惯,习惯久了便不再留心,他几乎要相信她是脱胎换骨了。
那个下起雨的夏日夜晚,水流声起起伏伏擦过耳边,如同整晚整晚的诉说。床头的电话忽而响起,卓远努力辨清是否是一个诡异的梦境,而后发现自己还未睡着,伸出手,拿起了电话。
开始,他想骂人,深夜的电话总是有不道德没教养的嫌疑,而对方先开了口:“是我,我在火车站,明早就走。再见。”
卓远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衣服,他们进入高中的那一年,苏棣棠第一次对他说起关于那个弹琴的学长,好像反应迟钝一般在他问了这个问题两年之后才想起来要回答他。
她说:“他考去重庆了,他喜欢摄影,喜欢川渝大地的风土,真羡慕他。”
就在这一刻,他知道,她一定不是去边疆上演她童年占据脑海的寻亲奇遇记,而是去了他去的那片川渝大地。
他搜罗了房间里自己所有的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忘记还在下着雨。
沿着小路离开镇子,在并不宽敞的马路边终于拦到一辆出租,司机或许以为他是青春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孩子。
雨水参差落在灰尘堆积的车窗上,他盯着扫雨杆催眠似的左右摇晃,车灯照亮的范围内,尘埃如同旋转的旋涡。她说穿过镇子的水流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别处的雨季也是这样冗长而沉闷么,所有的人,都必须一样么?
打车用去了他几乎所有的钱,而他只能在她奋力奔上火车之后狼狈地给母亲打电话,说:“妈,我在嘉兴火车站,我没有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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