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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之前没有想念 [出版] (姚瑶)


更笙抬起头来看住她的眼睛,除了一泓一如既往的温柔静水外,看不出更多悲喜交加来。“其实你都知道,你都有把握。”
白兰依旧只是笑,“只是每个人爱的方式不同,争取的方式不同而已。现在再说起以前,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默默喜欢的叛逆少年,她恐惧着的倔强的女孩更笙。
她默默庆幸谣言横生时他站在了她身边。
她默默坚持,以退为进,安稳了一切。
她默默地,以她的方式,来告诉更笙。
第一次,更笙没有再讨厌她,因为她的坦白,因为她的沉默。如果不是命运,她又如何能够出现在白兰与江默之间。
因而她终于不再挣扎,在陈然的电话打破两个女子之间的沉默时,他说:“白兰说要再好好看看未来的弟妹,更笙,留在这里,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更笙笑了一下,合上手机再看白兰的眼。也许,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比天空还远
苏棣棠说:“路途比天空还遥远,所以,谁也走不进谁的心,谁也走不到心里的终点,所以天寒地冻路遥马亡,除了离开与前行,没有其他可能。”
路弈菡说:“可是总有一个人能够陪着你看天空明亮起来。”

卓远一直记得那一天,苏棣棠用不可思议的力气把他推到围观的人群面前而后转身冲过了检票口,挽起来的牛仔裤裤脚和脏旧帆布鞋连同与她极不相称的硕大背包一起消失在列车轰鸣的方向。
他坐在水磨石地面上,看着她奋力奔跑向站台的身影,那个在许多年之后依然会模糊地出现在他有关少年梦境里的身影。
后来,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的女孩。顶着碎乱的短发,在盛夏的中午,坐在双桥的栏杆上,回过头来对他拘谨地笑,眼睛里却是潮湿的亮烈。
其实那一刻,他就该察觉她性格中纵身扑入的危险。
可是那一刻,她的笑容从他眼前倏忽滑落,飞溅起的水花高高扬起零星落在桥面上,被太阳迅速蒸发。他来不及去体会她身上潜藏的危险,翻过栏杆紧跟着跳了下去。
微有起伏的河水里,她始终对他笑。
她说:“昨天刚刚看完《蝇王》,作者说童心深处盛开恶之花,所以我要试试你。”说得气定神闲。
“如果我走掉呢?”
“拿命买你的良心。”她又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会的,至少你也会喊人来,况且,我会水。”
卓远又认真看了一眼正在逐渐被暴烈的太阳烘干的女孩,竟然没有发火,而是想起他坐了一上午长途车从嘉兴来同里的目的,于是问:“你知道这里有一个苏棣棠么?”
女孩的左手抓着自己稻草一样湿漉漉的头发,右手随意地抬起来,指向对面河岸边挂着一长串红灯笼的二楼窗口:“那里。”

所以,那一天卓远在荒凉的午后去拍了路弈菡瘦削的肩膀,并非为了替自家客栈拉一单生意,而是因为她握着苏沪浙交通图背着登山包站在热闹的十字路口的样子。
驴友的攻略都说西塘有小路可以逃票,只是谁都没有指明过路线,争着要载她便宜进镇的三轮车夫,使得路弈菡从乌镇到西塘一路的舟车劳顿都被激发出来。
当卓远拍了拍她说:“要去镇里么?跟我走”时,路弈菡回过头,看到眼前面目清净的男子,点了点头。
也许,这一次微微的点头是路弈菡最应当后悔的决定,只是彼时,他只是一个略显阴郁寡言,却能够令人放心的招揽客栈生意的商人之一。
一前一后沉默的路途持续了20分钟,忽而出现在眼前的摇晃着黯淡灯光的偏狭弄堂使得路弈菡收住了脚步,如同一段与时间对峙的路途使得足下生怯。
卓远也停下了,说:“穿过这弄堂就是镇里,你可以去宿别家,价钱都差不多,这里并不临水。”
路弈菡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目光掠过卓远,掠过他身后有些颓败的木门,看到天井一角的光线和陡折的楼梯以及“听流轩”三个字,因“观”不着故“听”而慰藉。她说,就这里吧,竟而连价钱也没有询问。
卓远看着她兀自推门进去,想去问问她,为什么会独自上路?这个问题在此后一直困扰着他,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口。

路弈菡把背包卸在雕花木床上,半开的窗外灰瓦飞檐,地板被流泻的阳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曾经在董彦的采风里看到的片段一一得以印证。
楼梯的缝隙会发出沉寂的声响,明清至今,风雨依旧如晦。弈菡一面小心地下楼,一面给董彦发去信息:第二站,西塘,很美,安好。
把身份证给坐在八仙桌旁的中年妇人办理登记,卓远正在天井里给茁壮的盆栽植物浇水,弈菡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来看方池中的锦鲤。
忽而妇人问起:“姑娘是重庆人?念书还是工作?”
弈菡“嗯”了一声,报了学校的名字,重庆最好的大学。
妇人对卓远喊道:“卓远,是你校友呀!”
弈菡站起身来,撞上卓远隐没在遮蔽了天井一半光线的植物阴影里的目光,轻轻笑了,对他笑,他听到心底一声遥远的叩响。

那一晚,应景地下起雨来。
他们便吃了些简单的饭菜,沿着烟雨长廊慢慢地行走。
卓远不连贯地说着西塘的旧事,弈菡端着在她手中显得过分硕大的单反时而停下抓拍。她拍照的神色非常专注,是过分认真的样子,卓远看着不自觉地会笑。
走了一段之后,他们索性就坐在廊下,看缓缓流过面前的许愿灯在雨水中一盏接一盏倾覆,听放灯的女孩子们发出哀婉叹息。
他说,明天会是晴天,清晨会很美。
她说,看了夜晚,看了清晨,又是下一个地方。
哪里?
同里。

透过整夜稀薄的雨水,他们好像都看到了一些不可触及的景深,沉默,说话,于是渐渐雨停,渐渐天明,相互看看晨光下的对方,都笑了起来。弈菡说,果然是晴天。
一整夜,他知晓她读法学,轻松考取各种有用无用的等级证书,是摄影协会成员。她说自己是目标明确的俗人,他却看到她心里某个空白的不肯轻易示人的角落。
一整夜,她了解他读经济,拿国家奖学金,长在水乡,母亲一人经营这家客栈,放假回家他会来帮忙。她说也许我们是一类人,认真生活却分明冷淡。
所以,他才能与她忽略天光对坐了这一整夜。
因而此刻,在从嘉兴开往同里的长途车上,路弈菡靠着车窗僵硬地睡着,卓远看看她,犹豫着伸出手去,把她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就像那一天,是反向从同里开往嘉兴的气味不洁的长途车,他也是这样伸出手去,揽过苏棣棠不时和车窗发出撞击声的脑袋,放在自己尚显单薄的肩膀上。
初三刚刚开学,按着成绩重新分配的班级,整整一周苏棣棠的名字从各科老师的嘴里冒出来始终没有回应。
寻常午休,老师找到班长卓远,说:“苏棣棠同学请了病假在疗养,你带几个班干去看看吧。”那张写着潦草地址的纸片是老师随手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角。
意料之中,在许多委婉的直接的推辞之后,只剩下卓远一人背着书包,在嘉兴车站等待开往同里的班车。谁让你是班长,谁让那个苏棣棠与我们毫无关系。
可是,她是同里人,她是水乡人,就好像与卓远,有了关系。

可是她在他刚刚踏进同里的那一刻就戏耍了他,而后尾随着他慢慢走回自己的家,站在歪歪斜斜的楼梯下看他蹙眉敲门,而后响亮地笑了起来。
他有些恼怒,说:“苏棣棠,你为什么不去上课?”
而她,突然地转身跑开,恣肆的笑声还在狭窄楼道里来回碰撞,卓远微微愣了一下,连忙跌跌撞撞地下楼追上去。
可是她跑得那么快,跑过了三桥,跑过了广场,他从来不可想象一个女孩子能够跑得这样快。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始终采取了逃跑的姿势,从未改变。
终于,她停在卖芡实糕的店铺旁,说:“这个是同里特产,你要尝尝吗?”
卓远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只说了句:“西塘也有,还有青团子。”
再后来,他们就各自抱着大块黏腻黏腻的芡实糕坐在苏棣棠靠着低矮窗户的小床边,和平地啃着。时而有风吹起那串长长红灯笼的一角。

就像此刻,路弈菡把菜单递还给老板娘,顺着卓远的目光看到窗外挂着的灯笼串斜斜地扬起,是鲜艳的大红。
他们的口味差不多,喜素菜和淡水鱼,点了四样外加米饭,弈菡说:“喝点黄酒吧。”
这张桌子的位置,曾经是一张狭窄的床,铺当地人自己套的棉被褥,有大朵大朵的牡丹。苏棣棠就盘腿坐在这里,捧着砖头块一样的书闷着头看,颈椎几欲折断。
她不想上课,她对站在窗边显得有些局促的卓远说得毫无愧色,理所应当。
卓远局促,大部分原因是这间女生的房屋如此之乱使他不知何处下脚,从图书馆借了不还的书,随手丢的图画,还有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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