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颂雅对她何等了解,自是明白其中必有隐情,他并不说破,只看向一旁的男女,浅笑道:“多谢二位照看染儿,璧颂雅感激不尽,他日但有所求,璧颂雅定当竭力而为。”
肖良眉头皱了皱,垂眸敛目,“无须如此,染姐姐平日亦对我多有照拂,这只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只是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如墨缓缓摇头,继而不疾不徐的叮嘱道:“只是这位夫人孕期害喜十分严重,且她怀中胎儿天赋异禀,极大耗费了她的精力……”
“你说什么?”璧颂雅霍然打断他的话,脸上已不见半点笑意,眉头紧蹙,目光泠泠,“染儿怀孕了?”
“正是如此,这位夫人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如墨恍若不觉,只颔首应答。
自跟着肖良一路走来,他虽早已看出这其中必有一番曲折,然这些人皆与他毫无干系,冒险潜入琼华派搭救那女子也仅是为了肖良的请求罢了,旁人之事,还是莫要多加理会的好。
只是……肖良与那女子是何关系?观之言语分明是初初相识,却为何那般着紧在意?
在他思虑之时,璧颂雅已转向霜染,探到她确属滑脉之后,面色一冷,春水潋滟般的双眸染上寒意,强压下心头的气怒,沉声道:“染儿,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你如何会怀孕?难道又是玄霄……”
“不是玄霄师弟……这个……我也不知道。”感觉到璧颂雅的怒意,霜染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右手不自觉的放上去轻轻摩挲,语声低不可闻,“师兄……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怀孕了,我明明没有……”
莫非是有人迷惑玷污了染儿?!才令她在毫不自知之下怀上身孕?
璧颂雅紧紧握拳,冰冷的双眸中沉淀的是迅速凝结的汹涌风暴,一贯温和的面容仿佛罩上了一层寒冰,周身萦绕着慑人心魄的冷酷杀意。
看着璧颂雅仿佛要毁天灭地的气势,肖良缩了缩脖子,噤若寒蝉,两手不停的揪着胸前的发辫。
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旁的如墨忙出声道:“此刻天色已晚,此处亦非可久留之地。这位夫人身怀有孕又身体虚弱,夜间更深露重,若是受凉怕是不好。”
璧颂雅本人亦精通医理,自是察觉此次身孕对霜染的极大负担,只从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取了一件狐裘,将人包紧后寻了一个方向,向二人打过招呼后便迅速飞身而去。
肖良脚下追了两步,复又停下来,只远远的遥望二人离去的方向。
如墨见她神思不属,眉头皱了皱,随即化成一只通体墨黑的碧瞳小猫,敏捷地跃入她怀中。
“如墨,今天谢谢你。”肖良回过神来,轻轻抚了抚猫儿柔顺的背毛,一边往琼华派的方向而去,“希望一切能顺利。”
一切结束后,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璧颂雅带着霜染寻了离播仙镇不远的一个去处,将出行必带的玲珑阁放大后便成了一所不小的精致宅院,二人便在此安置下来。
霜染腹中胎儿不断汲取她的灵力,于她的身体而言是极大损耗。
璧颂雅本不想留下她腹中不知其来历的胎儿,然而在她的坚持下,也只能无奈的着手炼制各种丹药,极力调养她的身体。
如此过了数日,她的面色终于恢复往日的红润,晕眩欲呕之感也渐渐少了。
期间,璧颂雅无数次让她复述离开缥缈峰后的发生的种种,以期能找到有关她怀孕的蛛丝马迹,不想,他反复思量数十遍,终究是无迹可寻,只能暗恨在心。
这日,霜染在睡梦中被一阵震耳的轰鸣声吵醒,正欲出门看个究竟,双脚刚着地,眼前便一阵天摇地晃,晃得她险些摔倒在地。
璧颂雅疾步进了屋,一把将她按到床上,取过锦被严严实实的包好了,“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外边的动静这般大,玲珑阁虽有阵法防御却也有些不稳当,你且安静的躺着吧。”
霜染忙坐起来,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一叠声的道:“师兄,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地龙翻身?不对,琼华地界一贯不会发生此事……”
见她满含忧虑的模样,璧颂雅忙拍拍她的手安慰,“无事,只是琼华派所处山头脱离地面而已。”
“琼华派脱离地面?”霜染面色一变,“玄霄师弟要在今日令琼华飞升?!”
“举派飞升,谈何容易?一介凡人妄图将凡间山川移入仙界、篡改天地仙人之格局,简直异想天开。昆仑八派之首,想必便要就此没落了。”璧颂雅淡淡一笑,对玄霄意图使双剑令琼华举派飞升之举极为鄙薄。
凡人修仙不易,草木化灵修仙更是难上加难。他璧颂雅本是一支青竹,于山林中生长了五百年方开了灵智,每日战战兢兢唯恐被人伐去,此后又修行了一千年方可化为人形,这还是他得遇良师的结果,更有许多草木同族修行万年仍不能化形。
又一千五百多年,他方才从一只小小竹妖成为令仙界亦忌惮不已的青玉竹仙,其中艰难自不必说。而人类修士得天之独厚,却大多是贪心不足,急功好利,且总有那等龌龊之人,时时觊觎他们同族妖修的内丹灵体,着实令人厌恶。
“不行,师兄,我要出去看看!”霜染不知他心中所想,闻言心中更是放不下,忙掀被下床,急急出了门。
璧颂雅坳不过她,只得无奈的跟在一旁护着。
踏出玲珑阁,眼前便是一阵沙尘蒙眼,远方的播仙镇已是一片萧条破败,号哭哀恸之色隐隐可闻。
原本郁郁葱葱的绿洲早已被黄沙掩埋,河水亦已断流枯竭,远远望去一座山头拔地而起,蓝白二色的光芒尤其显眼。不时有滚滚山石坠落而下,天际一片黑压压翻滚的阴云。
见霜染面色苍白,璧颂雅忙揽住她,温声劝道:“染儿,琼华以一己私欲造成凡间这一番动荡,届时仙界必会干涉其中,我们身份不比寻常,你如今又身怀有孕,未免节外生枝,我们还是先离开琼华地界吧。”
“可是……”
“染姐姐,你在这里呀!”正当霜染犹豫不决间,一抹俏丽的红影自远处飞身而来,欢喜的看着霜染,“我找了你好久了。”
如墨紧紧跟在她身旁,为她遮挡厚重的风沙,不时挥挡飞射而来的乱石。
霜染目光半刻不离天边的琼华山头,心不在焉道:“你找我有何事?”
“啊,是这样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染姐姐你也看到琼华山门已经升起了。”肖良伸手一指,秀美紧皱,不待霜染反应便一连声道:“莫问他爹一心要用双剑令琼华飞升,可是双剑之一的望舒剑一直在透支菱纱的生命,菱纱是莫问的朋友,所以莫问和他的朋友们就去阻止他爹了,可他爹不听他们的,现在恐怕要打起来了……”
肖良一番语无伦次的叙述,霜染竟也听了个大概,一时双唇泛白,呼吸不稳,“父子相残,何至于此?”
顶着璧颂雅寒冰一般的目光,肖良僵硬的伸手想拍抚霜染的背,随即又迅速缩了回来,干巴巴的继续道:“染姐姐,莫问他爹那么厉害,莫问和他的朋友们恐怕不是对手啊,万一莫问受伤怎么办?”
她的最后一句话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霜染一直记得小汤圆曾被玄霄打伤致使体内的阳炎爆发之事,如今的玄霄师弟喜怒不定,心性难测,焉知那次的事不会再次发生?
且他如今破冰而出,又手握羲和剑,就是十个小汤圆也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气急之下对小汤圆出手,那她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霜染面色苍白,不敢再细想下去,忙转向璧颂雅,“师兄,我要去看看。”
听出她话语中的坚决,璧颂雅纵然不赞同,亦只能无奈的颔首答应了,“罢了,我随你一起去吧。”
“那我们快些走吧。”肖良喜不自禁,迎着璧颂雅似笑非笑的神情,顿时吐吐舌头,收敛了面上的喜意,拣了根树枝扫开脚下的碎石,替身后的人开路。
璧颂雅揽着霜染跟在后面,眼光一扫,不由为她的体贴细心侧目。他身负通天之能,自是不惧于小小碎石绊了脚,只染儿身怀有孕,行走间自是得小心谨慎。
他随意一扫,目光却不由定住了,温润的双眸微微眯起,细细打量起少女的面容。
初次见面之时,他的心神皆在染儿身上,虽打了个照面,却是不曾仔细看过这小姑娘。
而此刻细看之下,却越发觉得这少女的五官极为熟悉,特别是那小巧的鼻子和不时抿起的唇瓣……
璧颂雅正兀自思考间,视线中少女的面容猝不及防被一片玄色的衣料挡住,他抬眼一看,正对上如墨丝毫不见一丝温度的双眼。
心中是自己方才紧盯着人的举动引起了他误会,璧颂雅却也不解释,只带着霜染绕过他,一边淡笑着看向肖良,“肖姑娘的面貌似是有些熟悉,我们可是在何处见过?”
“啊?”肖良一愣,险些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忙一把将那块挡路的石头踢开,一边埋头开路,一边否认:“没有啊,像璧仙人你这样容姿出众、风华无双的人物,我若是见过怎么可能忘记呢?”
“是吗?”璧颂雅淡淡一笑,不再多言,鼻间却是清楚的嗅到了前方少女身上随风传来的一阵熟悉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