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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之刃 (兜兜麽)


  这通电话辗转两次,等上二十分钟才有人接。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透着一股懒劲。
  老郑开门见山,“我刚遇上余乔了。”
  他的话断在这儿,对面也没有回音,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根本不敢开口。
  老郑掏出一块钱一只的打火机,把嘴里的红河烟点燃,深吸一口,“去领余文初的骨灰,小姑娘,瘦得不成样子。”
  那边嗤一声,似乎没头没尾地笑起来,“她本来就瘦。”
  “我说真的,真瘦得看不下去。”他的嗓子哑了,忽然间好一通咳嗽,咳完了继续感慨,“我问她处对象没有,她说没,还问我没事打听这个干什么。”
  那人说:“我还想问呢,你闲得慌了打听人搞对象的事干嘛。”
  “我就是想问。”停一停,老郑又说,“我替你问。”
  “我他妈什么时候求你了?”
  老郑喊他,“川儿。”
  “哎。”
  “余乔真挺不容易的……”
  “那就别给人添麻烦了。”
  老郑把烟掐了,总觉得心口有块石头闷着,透不过气,“行吧,反正也没别的办法。”
  “那挂了啊。”
  “你在里面缺什么?我让钱佳给你送。”
  “还让人送啊,多送几次人都要爱上我了。”
  “别他妈臭不要脸。”
  电话里传来一阵闷笑,笑完之后说:“我挺好的,真的。”
  他回头看,太阳盖在云里,窗下无光,鹏城也是阴雨天。


  第二十九章惊惶
  余乔将余文初的骨灰藏在瑞丽。
  她听余文初的律师说,他一早看好一块风水宝地,就在祖坟往下十米远,正好陪着家里老人,以后晚辈扫墓也方便,不用一天跑几个山头。
  不过他当初想的是全须全尾入土为安,现在只剩一捧灰。
  骨灰盒放进预先挖好的水泥坑,简直是蚂蚁进别墅,根本不成比例。
  落葬那天,十里八乡一个人亲戚朋友也没来。余乔独自指挥工人合棺掩土,最后为余文初上一炷香,把这一世的父女情都还请了。
  研三开学,余乔的课程减少,大多数时间在与小曼一起跑案件。
  二零一四年的冬天冷得有些异常,商场内的呢大衣羽绒服都比往常紧俏。
  今日天气尚好,余乔和小曼一起去负一楼取车。
  小曼最近接手一件故意伤害案,嫌疑人吸毒后将妻子砍伤,现正在勒戒所接受戒断辅导。
  小曼开车,余乔闲着翻手机,不小心点开宋兆峰的微信页面,把昨晚的对话再读一遍。
  宋兆峰称,“乔乔,我是个十分现实的人,我不像你,经不起无止境的等待。我决定和她结婚,不再继续做不必要努力,也祝你幸福。”
  她轻声吁气,但还是被小曼听见,忍不住咕哝说:“宋兆峰真不是个东西,当初追你的时候爱得要死要活的,一眨眼没几年,就跟个相亲的小姑娘结婚了,什么玩意儿啊?”
  余乔淡笑不语,作为当事人,她反而没有小曼那么多愤然不平。
  路遇红灯,小曼停下来,掏出手机,越看越生气,“你说现在的警察怎么这么难缠,这个不让查那个不让查,我去趟公安局吧,能拐着弯把我挤兑死,又不是我让当事人拿刀砍人的,挤兑我有什么意思。”
  “谁呢?”
  “刑侦组的小队长,田一峰。”
  “噢,好像有点印象。”
  小曼扔掉手机,气呼呼说:“怎么会没印象,你上次陪委托人去分局签字,就是他办的手续。”
  余乔隐隐约约记起来,印象中这位田警官是个严肃的人,应该不至于故意刁难。
  小曼恨恨补充,“反正我就是内什么,天生和他不对盘,以后要和分局有接触的事都你去,省的我被她活活气死。”
  “好吧。”余乔笑笑说,“你是老板你话事。”
  勒戒所位置偏僻,背靠室内唯一一座高山,山树和鸣,鸟雀筑巢,倒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因此小曼感慨,“把这破地方推平再建,十万一平也有人买。”
  余乔调侃她,“那你来做开发商?”
  “好啊,叫你妈给我投钱,我还干个屁的律师,天天在家卖房子。”
  花半个钟头在办事大厅把会见手续办妥,两人到接待室等看管人员将当事人李宪带出来。
  不锈钢栏杆将房间隔成两部分,小曼在一张破旧塑料椅上坐下,眼睛左右一瞟,开始哼哼唧唧,“真够倒霉的,在这也能遇上他。”
  余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田一峰也在。他今日穿便装,薄薄的黑色羽绒服中规中矩,直通牛仔裤洗得发白,被小曼点评为,“科技园男*丝统一制服。”
  “别这样,上去打个招呼吧,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余乔拉不动她,只好自己上前去,刚要开口,却发现田一峰等的人来了,他站起来抬手致意。
  那人穿一身乏善可陈的灰色抓绒运动装,头发短得紧贴头皮,眉骨上又多一道疤,一只眼木讷,半点神采也没有。
  然而他笑一笑,只一瞬,已足够抢走她所有呼吸。
  她的时间停滞在那一刻,她的心脏被命运踩得粉碎。
  田一峰说:“哎,川儿,又精神了啊,吃得挺好?”
  他带着一贯的轻蔑说:“得了吧,他娘的天天吃黄豆,我都快长成豆苗了——”
  他的话停了,余乔醒过来,向前追。疯子一样扑在不锈钢栏杆上,她看着他,流着泪,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他站起来,眼中有惊慌也有困惑。
  他是谁?
  她又是谁?
  他如梦初醒,弹簧一样跳起来向后逃,仓皇无措地消失在通道走廊。
  “陈继川——”余乔终于喊出来,撕心裂肺。
  她声音里的悲戚令小曼捂住嘴,一瞬间泪流了满脸。
  “为什么?”
  她痴痴呆呆,问小曼,又问田一峰。
  然而没人能给她答案。
  其实她早已经死心,她注定是等不来,求不得,难有圆满。
  但她今天见到他,匆匆一瞥,如同十字街口擦肩而过的陌生男女,仿佛曾经充沛的不能割舍的感情已经随风而去,留下是怀疑、猜测,不如不见。
  小曼在办事大厅拷问田一峰,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顾左右而言他,注定不会有结果。
  余乔坐在长椅上,慢慢将自己弯曲成一道单薄的弧。
  她很害怕,害怕他的冷眼或逃避,但也许,她更害怕的是,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美梦而已。
  等她睁开眼,身边依旧是冰冷房间,床头脑中提醒她几点几分,又要开始像行尸走肉一样生活,而陈继川依然下落不明。
  风那么冷,仿佛这座不冻港即将被冰雪覆盖。
  小曼嗓音尖利几乎要掀翻屋顶,“你不说,我就去找人查。我就不信,凭我一句话,拿不到在戒人员名单。”
  田一峰说:“随便你,查得到是你本事。”
  小曼怒不可遏,“这样的话你都说得出口,你还是人吗?睁开你的狗眼,你给我看清楚——”她将余乔拉过来,横在他面前,“你早就知道她,早就见过她是不是?但你知道她等多久?她伤心多久?每天吃多少抗抑郁的药才能抗住继续往下走?你们是警察,为国牺牲是伟大,我认了。但他他妈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把我们乔乔害成这样拍拍屁股就走人,一见面转头就跑,你们还是人吗?是人吗?”
  她骂着骂着,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头饮泣。
  余乔反握住她的手,听田一峰说:“你觉得现在他那样,是活得好好的吗?”
  小曼红着眼反驳,“他没死,他逃了,他他妈的就是个懦夫、孬种!”
  田一峰听得恼火,“你说够了吧。”
  这一回却是余乔答他,“你们的谎也撒够了吧。”
  田一峰闭紧嘴,一语不发。
  余乔拉上小曼,准备出门取车,“你不说也不要紧,我明天再来,每天都来,等够三百六五天,总能等到他出来。”
  “余乔。”田一峰严肃的脸上,终于多出一点不一样的神色,“小川有他的苦衷。”
  小曼翻个白眼,“呵——你们男人的苦衷可真多,你什么时候出本书啊,就叫《男人们的一千零一个苦衷》,指导指导其他不会编瞎话的男同胞们。”
  田一峰被气得要吐血,“你!你这人真是……”
  小曼扬起下巴顶回去,“我这人怎样?我最起码堂堂正正,没窝窝囊囊改名换姓躲在这破山沟里装怂。”话说完,一把拉住余乔就往外走。
  田一峰在身后喊余乔,然而这两人像是铁了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车上,余乔还在发愣。
  小曼挂断电话,得意地说:“你放心,我刚已经打电话托人去弄名单了,一会儿就能发过来。”
  余乔说:“我不是他亲属,见不了。”
  小曼信心满满,“那就再找找熟人,我在这圈子混这么久了,勒戒所里见个人算什么?又不违法,放心啦。”
  “那……最好不要透露我是谁,我怕他还是不肯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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