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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爱上她 (呀打酱)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人!

恩一放下书,说:“吃饭了吗,我跟你说,今天的厨子可真是不好,烧得东坡肉实在是腻乎,米饭也煮的不好。”

她仍旧看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在他胸膛上掏出一个血淋淋的洞。他望她这表情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说:“你这样看我,可是要爱上我了。我跟你说,你这样的女人,我是受不起的。”

她再也忍不住,几步走上去,扬起手来。他眉目温淡,淡淡地望她。她的动作停在空气里头,手仍旧扬着,她像被下了咒的雕塑,忽然,她夺过他手里的书,狠狠地摔在地上。砰地一声,书页委顿在地上。

陈简胸膛仍旧剧烈起伏,这一刻,所有的爱与恨都交织在一起,几乎要从她的身体里冲出来,将一切狠狠撕碎。

恩一矮下身子,一手扶着轮椅边,一手将书捡起来,珍惜地拍拍灰,放置在桌上。他

望着她的眼睛,很耐心地教导:“世上有两种东西是不能被被扫落的,一是书,二是男人的面子。”随后他指着木桌面上一只粉彩描金春蚕图陶瓷花瓶,说:“看到了吗?”

他一伸手,将那瓶给扫到地上。瓷瓶立刻粉身碎骨。

他拈起一块,顺亮的色泽,他开口,赞扬的口吻,说看来看去还是这片摔得好看。他去抽她的手,强硬地将她十指头打开了。她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将瓷片塞进去,又强迫她握紧。

随后,他指着自己脖颈。衣领下,瘦的脖颈,有青色的血管。他说:“割吧,不要和书过不去,来,割这里,你不是读了医生吗,你们老师教不教你们人体经脉?你晓得割哪里血流的最快吗,我现在考考你。”

她望了他足足有一分钟。她手握得太紧了,锋利的边刺破了皮肉,有细细的红色漫出来。她吸一口气,松开手,那瓷碎片落在了地上,哐当。与此同时她冲出来门外,那门被狠狠关上,哐当。

恩一垂了眼,眼神落在碎片上。柔软的瓷白色,金粉的光亮细细地勾出点点大的蚕躯,此刻那蚕被血色给绞碎了,哀哀地冲他叫。

恩一想:我是不会心软的。

他到底心软了。

事情是一点点发展变化的。

世贸中心和国防部五角大楼所遭遇的袭击,使美军认定藏匿在阿富汗并受到塔.利班庇护的本·拉登是恐怖袭击的主谋。10月,美对阿富汗开始实施大规模地面军事打击,12月初,塔利班政权倒台。

为防止塔.利.班死灰复燃,布什政府向联合国发出呼吁,竭力主张在阿富汗建立国际安全部队。与此同时,国内的征兵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911事件激发了国内青年人的爱国热潮,征兵形势喜人。然而由于空军和海军技术含量较高,入伍后能学到受用的技术,募兵工作顺利完成,与之相对,地面部队士兵训练繁重而枯燥,危险性相比较也更高,因此备受冷落。

缓刑检查期,承钰例行去指点地点报道。那是第二年的春天,他从指定点出来,有人追上来。他们并肩走,那人告诉他,州长愿意为他颁发特赦令。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家墨西哥餐厅见了面。

那个获得足够选票,位高权重的男人对他说:“我可以给你特赦令,可是有一个条件。”

结果就是,那年春天开到深处的时候,承钰坐上了开往加利福尼亚州巴斯托市东北处的军用飞机,那里有欧文堡国家训练中心。

他的周围坐着另外一些穿绿色军服的大兵。窗外的景色逐渐荒凉起来,干燥的沙漠绵延无际。小小的房子,小小的树木。

他不知怎么地想起了罗生门。人在面对关乎自身的事情时候是不会完全说实话的,没有绝对的真实可以在叙述中被完全还原。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当历史在发生的时候未被发现,而当它被发现时却已被重组?由此历史中,高尚成了作恶者的通行证,卑鄙成了无辜者的墓志铭?

这是无解的。

而他需要的只有面对人生时的无所畏惧。

没人发现陈简开始在夜里哭,除了秀一。白天的她依旧是高傲到几乎蛮横的,她的眸子明亮,她的生气十足。这倒令恩一开始有点不是滋味了,他已经晓得,她开始在他面前隐藏情绪了。

那是一天的白天,秀一递给陈简一只眼药水,同时说:“上学的时候功课很多,同班的同学大多很聪明,为了追赶他们只能更加用功刻苦,往往熬夜到很晚才能睡,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发疼发红,这个药水很好用。”

陈简说:“我应该怎么谢你?”

他说:“你不用谢我。”

她把那小小的药瓶放进了口袋里,说:“不要,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说:“如果你一定要谢我的话,让我请你吃零食吧。”

陈简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是零食?”

他垂眼笑一下,又抬眼说:“因为‘零食’两个字的发音很可爱。”

陈简突然发现他有一颗小小的虎牙。她心里想:这还是一个孩子呀。

欧文堡国家训练中心是一块面积近两千六百平方公里,地形复杂气候恶劣的荒漠地带。他们要在这里经历高强度的训练,一切都以实战标准进行。飞机刚刚降落,他们还未来得及适应环境,便被“反方部队”诱入伏击圈,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一支经过专门培训,训练有素,专门用来模拟敌军的部队。

这片数千公里的荒漠区内,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岗哨,铁丝网和堑壕,以及一架又一架放置在沙袋上的机.枪。指挥所是沉闷的建筑,同样被沙袋和伪装网占据,直流灯的光线昏暗而沉腻,灯光下,是描绘据点的指挥地图。

承钰开始渐渐习惯模拟的炮击声和电台滴答声。只是每夜筋疲力尽的闭眼前,他脑海里有一个人的脸。

那是夏天初露眉眼的时候,陈简已经开始能够慢跑了。她在第一缕阳光漫进来的时候睁眼,绑一只马尾,迎着朝阳慢跑。第二天,她下楼的时候撞见同样已经起床的秀一,他抬头朝她微笑,说早上好。自此她有了一个队友。

有时候下午两点的时候她赤脚踩在沙滩上,沙粒喝饱了阳光,有暖的温度。他们捉一只只的寄居蟹,或者用桶子提了水,和着沙,堆一座座奇形怪状的城堡。只是有时当天刮了风下了雨,待天气再次风和日丽时,城堡变成了叫人垂头丧气的狼藉。陈简唤秀一去找前些天的另一座战利品,她蹲下身来,比着手指头,画一个人的脸。秀一在远处喊她,她用手把脸抹掉了,想:一点也不像。

他们在仓库里找到一辆老旧的单车,苏联产的,他们用用砂纸给车子打磨了光。黄昏的时候,秀一踩车,她坐在后座,他们逆着阳光一遍又一遍地骑。陈简想:真是快活啊。闭了眼,有风拂在脸上,她又想:真的快活吗?

事故发生在一个中午。他们照常提了桶子往海滩的方向走。陈简不走寻常路,捡着不好走的路走。她爬上一个高高的坡子,仰头被阳光刺得几乎要呼吸不过来。秀一抬脸颇有些无奈地笑,他说你下来吧,陈简说我下来了。只是她忘了自己曾是一个病患,她眼睛都没眨,直接跳了下来。

伤势复发,她再次成了单脚行跳的哺乳动物。

重新接受理疗的那天晚上,陈简在床上醒了过来。空调开着,她仍旧一身腻汗。她摸了摸了脸,梦中应是哭了。可是梦里是什么呢?不记得了。

屋内的浴室淋浴前几日坏了,她摸着墙,单脚支撑着去楼层的浴室洗澡。她用热水冲洗了半小时,摸毛巾擦干。穿衣的时候,单脚打滑,身体跌落,脑袋重重磕在鱼缸边缘。有那么一瞬间,陈简几乎失去了意识。

秀一端着热水经过浴室的时候听到巨响,他去望,见到橘色的光下躺倒的黑色的影。他急忙敲门,没有回音,又喊话,没有响应。他去握把手,竟然开了。瓷地板上有雪白的胴体。他垂眼,抓了浴巾披上去,又去摇。陈简睁开眼睛。秀一把她抱回了房间的床上。她本有如魔怔一般,那一刻却突然醒了,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把黑夜都给撕破了。

秀一僵硬地说;“你不要哭了。”

她听不见,仍旧哭,几乎被过气去。

他别开眼,说:“你这样哭,会把不好的小妖精引过来,小妖精有一尖一圆的耳朵,竖瞳的眼,手心有长长的刺,刺进人的心里,专门偷人的回忆,你哭得越多,被偷得就越多,就再也想不起来曾经的事情了。”

陈简想:回忆是对生而为人的馈赠,也是对生而为人的惩戒。她停了哭,抬了眼,说:“你下次不要编故事了,你一点也不适合编故事。”

秀一说:“真是不好意思。”

陈简说:“你不要说不好意思,我才应该说。你走吧,今晚谢谢你。”

秀一说好。

他关门的那一瞬间,陈简想:我是个运气不好的人,我身边的人都会被我带得运气不好。你是个好人,应该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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