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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爱上她 (呀打酱)


承钰心里想:你说你都是为我好,你还真觉得这么多年做的都是为我好了?是不是天底下做父母的都像你们这个样子自以为是?

他心里这般想,便垂了眼不说话,不搭茬。

傅母上前,本想抓住他的肩膀,可他太高了,她反而抓住他的手臂,问他:“你听不听我的?”

承钰望着他母亲的眼睛,问:“你觉得她哪点不好?你是嫌弃她年纪比我大,还是嫌弃人家家境不好,是个孤儿?”

傅母张口欲讲,可她嘴巴动了动,一个字都没吐出来。她能讲什么呢?讲那女人根本不是个活物,是从地里爬出来,要掐断人颈脖子讨命的。可若是他问为什么不向别人讨命,偏偏冲着我们家来呢?她还能答什么,她难道要把往事摊开来,在自己儿子眼皮子底下晾一晾?那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傅母只觉得一股郁气在胸口间上窜下落,集成了鞭子,一下下抽她的脑仁。她有气无力地讲:“你听我的就对了。”

承钰静静看着她,没说话。

傅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感觉到溺水般的无力。她唇动了下,发出最后一次逼迫,她说:“她走,或者我死。”

承钰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他晓得她是再惜命不过的。可是有些剧情是不按照剧本来的,傅母了割腕。这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采用原生态的方法,来一剂猛药,要吓一吓自己的儿子。

她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温水,掐准了家佣来清扫的时间,用美术刀切了下去。她拿捏了力度,创口不深,不会立刻让体温凉掉,但那汩汩渗出的红色,漫开来,在无色的水中染出一朵朵红棉。

她成功地被家佣发现了。那个善良的中年女人吓得手都凉了,踉踉跄跄地跑回客厅,拨了电话。她英语说得不好,磕磕碰碰老半天,单词憋得她脑门渗出黄豆大的汗,才让救护人员明白她的意思。

救护车是很有效率的。

傅母如愿以偿地躺进了医院。

承钰赶到的时候是晚上,他没吃晚饭,饥肠辘辘,口也渴,红润的唇燥成了没有活力的白色。他跟医生讲话,问明白了无性命之虞。他拉开凳子,吱溜一声响,坐上去,心中阴霾一片。他把脸埋在手里,心里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不知道自己这般坐了多久,承钰听到床板微动的声音。他抬了眼,看到他的母亲已经醒来。

她面上罩着一只呼吸器。随着她的呼吸,罩上的白雾出现又消散。病房是单人间,隔音效果好,只能听到走廊上护士推着滚轮小车的模糊声响。很快,护士走远了,那声音也被吞了。

他母亲静静看她,没涂妆的两只眼,旁边是陷落的皱。

承钰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无声地用周围的一切逼迫他,她腕上合拢的伤口,医院来苏水的味道,医生的诊断单,所有的东西,都在逼迫他——她走,或者我死。

他猛地站起来,杵了有几秒钟,最后说:“你好好休息,护工一会会过来。”

他向外走,很轻地阖上门。傅母转了头,吸着氧气,闭眼,眼角流下眼泪。

承钰走出门,心里又在想: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有病人的家属走过来,眼睛一亮,认出了他。那个卷色鬃发的小个子男人跑过来,很激动地握住他的手,用带了法语的卷舌音讲:“你你你……”

承钰没笑,看过去。

那小个子男人也不介意,仍旧在说:“上个星期我才看了你的音乐会,你怎么能弹得那么好呢,你不知道我以前也是学过钢琴的,也和乐团合作过,那些拉弦乐器的都傲气地很,不是你压住他们就是他们反压你,我看过好多挺有名的乐手,单人演奏都不错但一跟乐团合作就不行,气势压不上不去,节奏带不了别人,欸,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做的……”

承钰被他生拉硬拽着半天,好不容易脱了身。他往电梯的方向走,心里想,能把控好音乐的节奏,却把控不好人生的节奏,有什么用呢?

他路过玻璃幕墙,望见自己的影,觉得真是颓败又窝囊。他心头有火气腾起,捏了拳头,要砸过去,又停住了。

他是靠手吃饭的。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意外的了。然而承钰回到家,另一件事情在等着他。房间里空了大半,他跑去拉开衣橱,里面原本密密挤着的女人的衣服,此刻消失不见。大片的空白,裂开嘴冲他笑。

陈简搬出去了。

她将必要的东西收拾齐整,寄回原来居住的地方。她没立刻回去,医院活动,她得了一张电影票。最新上映的影片,根据著名小说改编。她给自己买了爆米花,奶油味,喷香,她一粒粒拈着,扔进嘴里,咔嚓咬下去。

故事关于一个蠢男人和一个虚荣的女人。蠢男人来自美国中西部,贫苦阶层,服兵役时结识了虚荣女人,两人谈了场恋爱。蠢男人被派往海外参加一战,在此期间,虚荣女人嫁给了富家纨绔子弟。战争结束,蠢男人归来,见到恋人已为他人妇,痛苦不堪,蠢男人因为贩卖私酒而暴富,他得了大笔钱财,买下别墅,日日夜夜举办豪华宴席,大宴宾客,为的是吸引虚荣女人的注意。婚姻给虚荣女人带来了优渥的生活,却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空虚。她以有妇之夫的身份,重投蠢男人的怀抱。蠢男人识破她美丽躯壳下的愚蠢、自私、庸俗,但他的爱是有惯性的。虚荣女人酒后驾着蠢男人的车,却意外轧死丈夫的情妇,她惊慌失措,她丈夫安抚她说可以嫁祸给蠢男人,虚荣女人同意了,死者的丈夫冲入蠢男人的家中,开枪,打死了蠢男人。

周围人都在起了座位,队伍流着散了场。陈简捧着纸筒在哭,身前的走道上,一个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妇人停下,看她一眼,踌躇一下,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递过来,问:“小姑娘,你哭什么?”

她接过,捂住鼻子,抽噎一下,抬头讲:“她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能这样呢?”

老夫人和善地笑了:“不过是电影而已。”

陈简流着眼泪拼命摇头。

她驾着车往住处开,路上想起自己搬出来的目的。当傅母以死相逼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要调整步骤了。她很久没尝过亲缘的味道,早就忘了,但也知道这是很难办的东西。她要以退为进,让承钰知道,我是很爱你的,但你母亲却不愿意让我们在一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为难,所以自己退出去。

她要让他知道:我们两情相悦,是你母亲,是她要把我们拆散。你最好恨了她。

陈简抬手,把车窗摇开,风扯着尖叫挠她的脸。她望见没吃完的半桶爆米花,想:虚荣女人是不会痛苦的,因为她的错误行为源于愚蠢,而她本身却意识不到。

只有一种人会痛苦。

清醒地去犯错的人。

无数灯光在黑夜中浮起,车辆慢慢地移,车流逶迤而去,像拧长了的发亮的绳,浸泡到浓稠的墨水里,一下下地,闪着动着。

电话响了。

第34章

陈简没接电话,她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人似得,双手机械地搭放在方向盘上。终于,绿灯亮了,她活了过来,踩下油门,汽车带着夜归的女人冲破黑暗。

与此同时,铃声也断了。

她回了原来的住处,屋内蒙上一层薄灰,角落有干死的虫尸。她用脚踢了踢这些短命的可怜蛋,挽了袖子去洗浴间浸拖把。等到全部清理一新,又去浴室冲了个澡,陈简死狗一样爬上了床,累极后脑子不用转,倒也有简单的快活。

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不想做梦的,可到底那梦还是伸出手来,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扯进去了。梦里她成了黏湿的泥土,她游着动着,在地中奔腾欢跑。有人形的生物从天上飘下来,人形生物头发是飘逸的火,火人大脚一踩,将她踩住了。她哎呀一声叫痛,火人探出手来,从地底将她这团黏土给抓握上来,那两只巨掌揉捏她的身体,她哎呀哎呀轻哭。渐渐地,她的人形出来了,她的四肢伸展开来,笔直的腿,柔腻的手,火人将她抛起,往水中一投,她沉入水底,仰头,缓缓向上游动起来,游动的同时,身上的脏污一点点褪去,她破出水面,阳光照得她闭眼。

那一瞬间,她彻底成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到耀眼的女人。

火人讲:“我是赫准斯托斯,听好了,潘多拉,这是你的名字。”

她哎呀一声。

火人散成了粒粒火种,从空气中褪去。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从空气中走出来,金色的头发,真是漂亮。女人捂着嘴冲她笑,笑够了,伸出葱白的指头,点一下她。她的身上开始漫出香气,她侧头闻闻上臂,也是香气腾腾。

女人眼波流转,开口,“我是阿芙洛狄忒哦。”

她哎呀一声。

女人脚尖一点,化成花瓣不见了。

一个穿着带翅膀的凉鞋,手中持着魔棒的青年倏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哎呀一声,向后一跳,青年攥住她的腕子。她忽然觉得自己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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