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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待昭阳/犹带昭阳日影来 [精校出版] (木浮生)


  尚睿跪地,默不作声。
  “你倒是给哀家说话啊!”太后怒视。
  尚睿垂眸,淡淡道:“儿子能说什么,母后您也并非不知徐敬业他为何会被尉尚仁生擒。”
  太后一愣,这事她自然是已经知晓,支吾着说:“你……你舅舅……他不过是收到五妹的书信,说是可以救徐阳一命。你知道徐阳是他的命根子,所以他才冒险带着心腹……”太后口中的五妹便是淮王妃。
  尚睿冷斥:“这事不知母亲从何得知,他们为了欺瞒您,竟然编出这样一个父子情深的谎话。”
  他继续道:“信确实是淮王妃所写,可是里面写的却是徐敬业为谋划他心中所图,句句皆是劝他与淮王连手,妄想与之携手平分天下。”
  太后怒视他,全然不信:“你怎能断定,哀家知道的是假,你知道的却是真?”
  “那封信,儿子已经派人拿到,不日就可以送到帝京,让母亲可以亲鉴淮王妃字迹。”
  徐太后闻言有些语塞,于是又说:“你怎知不是尉尚仁的反间计?”
  “母亲可知,昨夜司马霖已经找到徐阳。”
  徐太后诧异:“他不是被尉尚仁捉住了吗?”
  “南域哗变,徐阳在叙州大营骑兵突围,被困石城山,混战中身负重伤,被一猎户所救。”
  太后听闻,连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走到佛像前拜了一拜:“菩萨心善,菩萨心善。”
  尚睿见状,眸中染着清冷:“母亲修来的菩萨心肠只对徐阳他们,却没有冉鸿他们吗?”
  徐太后驳斥道:“你懂什么,没有徐氏哪有你的今日,尉家这些人早就把我们母子吃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从佛龛前走了回来:“就算徐阳无恙,也不能证明你舅舅他有了逆心。”
  此刻,徐太后已经平静了许多,对尚睿的话虽不是全信,却也有了疑心,她以为尚睿肯定会继续拿话来劝说她,没想到尚睿却一点头,答道:“不错。”
  他抬眸继续说:“但是朕要它是真的,就能是真的。朕会叫人模仿徐敬业的笔迹,写封回信给尉尚仁,有了之前淮王妃的手书,铁证如山,假的也会成为真的。那尉尚仁捡了个渔翁得利,多半也会继续把戏做下去。若是他不识时务,偏要和徐敬业撇开干系,那就更好办了,朕可以说他是做戏想要保护徐敬业而已。时机一到,朕再将这张旨意发下去。母亲,您说到时会如何?”
  “你疯了!”徐太后惊骇道,“你知道若是徐家军被你逼得临阵倒戈,会有何后果吗?”
  “朕若让徐氏满门血流成河,那鱼死网破是其一;若是他们与尉尚仁结成一气,反过来要了儿子的命,这是其二。本来成王败寇,儿子无话可说,可是到时母亲您如何善终?”
  “那你拟这样的旨意作甚?”徐太后气极反问。
  “所以儿子才拟了另一份,请母亲定夺。”尚睿垂手,将刚才被太后摔在他脚边的卷轴拾起来,双手呈上,“徐敬业若是能自裁于叛军狱中,儿子会以国礼待之,迎回尸身,将他按封王品阶葬于王陵,徐家卸了兵权,可保永享圣宠。”
  太后看着尚睿手上的那份圣旨,久久不曾说话,也未伸手拿。尚睿也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尚睿看着太后:“母亲可知徐敬业伙同朝中同党贪污一事?”
  徐太后摆了摆手:“他之前和哀家说过。有些同僚同乡总抹不开情面,就是这样的小事,王机和御史台却总要找他麻烦。”
  尚睿冷笑道:“小事?”他将圣旨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子,“这是朕收到的之前梁马渡贪污案三司会审后的上疏。”
  “结果如何?”
  “梁马渡招供,徐敬业才是幕后主事,徐敬业一党和朝中官员勾结,不但买卖官职,甚至倒卖军中军粮,单是梁马渡一系人所认罪画押的涉案粮款粗略统计已达三百五十万石。”尚睿目若寒潭,“三百五十万石——母亲自然知道自儿子登基以来,全国每年所征秋粮也不过四百万石。”
  徐太后惊道:“你所说是真?”
  尚睿答:“儿子所言句句属实。母亲若不信,可前往大理寺亲审。徐敬业一党之所为,件件皆是要亡我尉家天下,其心可诛。”他说话的语气不疾不缓,却如锤錾在心。
  徐太后的手指用力地搅着手中的丝帕,几乎将它绕破:“可是,他是哀家的亲哥哥,徐家百年基业系于他一身,等哀家死后有何颜面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
  尚睿垂眸道:“假使在儿子和徐氏之中只能选一个,母亲会选谁?母亲有没有想过,待日后銮舆西归之时,母亲的神位应供于尉家,还是徐家?何况儿子此刻并未要母亲舍弃徐氏一门,仅要徐敬业一人而已。”
  徐太后眼眸微动,却紧闭着嘴。
  两个人一跪一坐,均未再言。
  他虽跪着,但是身体却直得像棵青松,而太后的心反而越来越颤。
  一炷香之后,太后才悲恸地叹道:“何至于此啊,睿儿。”
  喊完他的小名,太后泪水潸然。
  尚睿直直地跪在地上:“古人云,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徐敬业如此贪财揽权,目无王法,欺上瞒下,不死难以服天下道义。”
  言罢,他将刚才的折子放在圣旨旁边,朝着太后沉沉一叩首,直起背缓缓又说:“母亲,天下只能姓一家,而帝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太后听闻此言,知他已心若磐石,心中无比悲痛,双眼一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良久才走到尚睿身前,蹲身颤抖着伸手拿起那份圣旨,双手展开,来回看了很多遍。
  “可是他如今在尉尚仁的狱中,生死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此事母亲可以放心。”尚睿说。
  “子章那边……”
  “待洪武的援军一到,司马霖和洪武二者久经沙场,双管齐下,自然会有办法,再加母亲修书一封,子章定不生疑。而徐承致已然是朕的人。”
  徐太后将圣旨递还给他,喃喃说道:“你有万全之策,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子章和阳儿,何其无辜。”
  “只要他们对得住儿子,儿子绝不株连。”
  徐太后虚弱地点点头,缓慢地走到殿门口将门打开,唤人进来,又转身折回将尚睿扶了起来。
  明连也跟着人进了殿。
  太后看到尚睿身上的污渍,对明连说:“去取衣裳先给你们皇上换了再走。”说完就径直进了内室,再没出现。
  那日,阳光十分浓烈,尚睿从太后的承福宫走了出来,脚下的影子被拉成细长,他垂头看了半晌后,负手离去。
  尚睿再一次到李季府的时候,夏月和荷香正在园子里逗狗。
  夏月看见他,愣了愣。
  荷香则只身挡在夏月的面前。
  夏月说:“荷香,你抱着阿墨回房,我有话要跟洪公子说。”
  尚睿阻止道:“不用了。我和你出去一趟。”看得出来心情不太好。
  夏月戒备地看着他。
  尚睿苦笑:“吃不了你,带你去个地方,用不了多久就回来。有话路上说。”
  夏月看了看荷香,又转脸看了一下尚睿,点头道:“你等我一下。”转身回到房里换了身衣服,当时姚创带着荷香来寻她的时候没有带什么首饰,此刻她的一身打扮也是极其简单,但是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枕头下取走了那根琳琅坊的簪子,但并没有戴在发间,而是贴在胸前藏着,才随他离开。
  马车出了城。
  尚睿和她并坐着,中间隔了张小几子。
  夏月目不斜视,也没有问他要去何地,左手时不时地去摸一下藏在胸前的那根簪子。
  “李季说你的手也好了?”尚睿问。
  “嗯。”
  “你不问我为何会知道你是喻昭阳?”
  “你想说自然会说。”夏月头也不转地回道。
  尚睿轻轻一笑,倒是也不继续问了。
  马车到了城外一个马场,尚睿掀帘下车:“一会儿有山路,我骑马带你?”
  他那嘴角挂着的笑让夏月想起上回马上的难堪,于是毅然拒绝道:“不用。”
  尚睿倒是没有意外,叫人给她找了一匹马。
  不一会儿,旁人就牵来一匹枣红色的马,全身皮毛又亮又油,像缎子一般,夏月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摸。那马儿虽然健硕高大,性格却纯良温顺,一点也不抗拒她。
  她出门前,不知道尚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想着换一身窄袖的衣衫,万一有什么闪失也好见机行事,没想到正好派上了用场。
  “走吧。”他翻身上马,回身看她。
  夏月没话说,接过旁人递来的斗篷,披着系好后,自己踩着脚蹬也跨上马背。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东走了一截官道。
  夏月跟着他,翻了几个小山丘后,地势平坦起来。
  尚睿的马一直走在她前面,不近不远,刚好隔了一丈,有时她慢一点,他便会慢下来,她若是快,他也会快。
  他始终没说话,也没说要去哪里,连头也没有回。
  夏月有些不服气,想要追上他,问个究竟。没想到,她一夹马肚,他也驾着马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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