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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待昭阳/犹带昭阳日影来 [精校出版] (木浮生)


  后殿内的太后始终没有发音。
  大臣们三三两两地扎堆离开,他们悄悄叹息道:“我大卫朝难道要毁在徐氏一族手里?”
  田远静静地看着王清父子远去的背影。
  贺兰巡捋了捋胡须:“巡某突然想起了弹珠。”
  田远接着贺兰巡的话,说道:“皇上准备发出最用力的一击了,把所有的琉璃球都弹到它应在的位置。”只要徐承致肯听话,他便能全身而退。
  贺兰巡和田远并肩,出了皇城宫门。
  在李季的精心调理下,夏月已基本康复,浑身都是劲儿。夜里,荷香喂了阿墨牛乳后,又去给夏月煎药,一时忘记将狗留在了桌子上。
  阿墨舔了舔自己后,想下桌子去,却发现桌子太高了,于是站在桌边望着下面嘤嘤唔唔地着急。
  夏月本来在榻上看书,听见它的声音,抬头瞧了瞧。
  阿墨探了一只脚下去,又害怕地收了回来。
  她无奈地放下书,起身走去将它抱了起来。她刚才手上捧着手炉,双臂都是暖和的,阿墨的脑袋不禁贪恋地蹭了蹭。
  这是她第一次抱它。那黑色的毛绒小脑袋撒娇,突然触及了她心里很柔软的那个地方,不禁趁着荷香不在时和它多玩耍了一会儿。
  睡觉前,夏月叫荷香将上次老太太给的包袱拿出来,取出里面的一些银两,对荷香说:“明日该去辞行了。这些银两走的时候交给李大人。”她本想再花些功夫请李季回心转意给子瑾看看病,现在看来是无望了。
  荷香说:“小姐你这身子骨刚好,再调理两三天吧,要是落下病根可不好。”
  “那——后天走,你可别再拦我了。”
  荷香点点头:“我们回哪儿去?”
  “先回舅舅那里吧。反正房子也空着。”
  睡到半夜,有东西在脚边动来动去,夏月摸黑起身查看,发现竟然是阿墨。她也没撵它,随它怎么折腾。
  过了一夜后,阿墨便黏着她,一直跟在她脚边。小狗又矮又小,跟得也紧,好几次夏月都差点踩着它。万般无奈,夏月只好将它搂在怀里。
  散朝后,尚睿照例去承褔宫问安。
  徐太后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诵经礼佛。他无心打扰,便绕到院子里溜达了一圈,没想到却见到魏王遗孤冉鸿。
  自从魏王被诛后,冉鸿就跟故意躲着尚睿一般,再也没敢在尚睿跟前出现过。他虽然被贬为庶人,却没有旨意要送他去哪里,于是便留在了宫里。
  若非时不时有人在朝堂上提醒尚睿留了魏王的余孽势必后患无穷,他几乎忘了这孩子。其实,不是遗忘,而是不敢去想,怕又忆起孩子的父亲,他的这位兄长。因为徐太后的缘故,他和兄长们的关系都不甚亲厚,只是魏王做事没心没肺,和谁都能自来熟,所以算起来尚睿居然和他的交集最多。
  王潇湘懂尚睿的心思,一直照顾着冉鸿,和皇子冉浚同吃同睡,没受过委屈。
  在太后的院子里撞见时,两个孩子正在专心逗太后的那窝狗崽,一见尚睿立马就站了起来。
  尚睿招了招手,将儿子叫过来,然后又看了看冉鸿,示意他也过来。
  冉浚倒是蹦蹦跳跳的,而冉鸿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一步一步地挪近。
  尚睿在凉亭的凳子上坐下。
  冉浚请安道:“浚儿见过父皇。”
  冉浚的话还没落地,冉鸿就赶紧跪下:“罪臣之子冉鸿给皇上请安。”
  尚睿眉心一揪,连看了冉鸿两眼,心中有话,可是张了张嘴,却不知究竟要说什么。
  他瞥了儿子一眼。
  冉浚素来平和聪慧又善解人意,立马扶起冉鸿:“鸿哥哥,你别这样,你是我的哥哥,父皇自然也是你的叔父。”
  冉鸿却再一次跪下,慌忙地叩首道:“罪臣之子不敢造次。”
  尚睿的目光冷下来:“平日里是谁教你这些话的?”
  冉鸿却不敢答,跪在地上,背弓得像一只虾,瑟瑟发抖。
  尚睿见状又不忍责问他,半晌后,缓了缓自己方才的语气:“鸿儿,你起来回朕。”
  听了尚睿的话,冉鸿瑟瑟地站了起来:“回皇上,是冉鸿自知身……”冉鸿的话还没说完,一抬眸被尚睿的眼色吓住了,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正好王潇湘也来承褔宫见太后,远远瞧到这一幕,走近劝道:“瞧皇上您把这孩子给吓得,怎么在母后这里教训孩子的不是?”随后,将这两个孩子牵着领回了自己的妗德宫。
  王潇湘命宫女拿了些点心给孩子吃。冉浚含了一嘴的果子,偷偷地瞅了一眼尚睿。而冉鸿的手还在哆嗦。
  王潇湘摸了摸冉鸿的头,又对尚睿道:“你别难为他了,无论如何他也是不敢对你实话实说的。”
  话已经挑得很明了,这偌大的宫里,能让所有人都对他守口如瓶的还能有谁,所以王潇湘才将话岔开,带人离开了承褔宫。
  尚睿不是不懂,是心气无处撒。
  冉浚毕竟还是小孩子,见父亲母亲都在跟前,咽了嘴里的东西,才敢小心翼翼地替冉鸿辩解道:“是皇奶奶说的,皇奶奶说若是鸿哥哥不知罪孽,不守本分,皇奶奶她就……她就……”
  旁边,冉鸿的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不敢发声。
  冉浚也被感染了一般,忽然哇的一声哭道:“父皇,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皇奶奶,皇奶奶叫鸿哥哥不能告诉我,更不可以告诉别人。要是皇奶奶知道以后,会不会真的要鸿哥哥死。”
  王潇湘将孩子揽在怀里。
  尚睿看了看冉鸿,伸手去牵他。冉鸿虽然心中有些戚然,但还是走到尚睿跟前。
  尚睿道:“鸿儿,宫里的太傅可有教你,何为国何为家?”
  冉鸿点了点头。
  尚睿语气稍改,又道:“我们是天家子弟,和常人不同,家即为国,国即是家。冉鸿的父亲也是朕的哥哥,哥哥犯了国法,受到了处罚,朕也很难过,碍于亲疏也许比冉鸿少几分,所以朕可以体会你的痛苦。可是你没有错,哪怕是你父亲违逆了国法,你却没有错。你父亲临刑前,朕去看过他,他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好好活着,堂堂正正地做个有用之人。你这一生的本分就是要带着你父亲的期待活得更好,而不是背着莫须有的罪孽自怜自哀。”
  冉浚听完这一席话,顷刻扑在尚睿胸口,紧紧抱住他号啕大哭了起来,嘴里一边抽噎一边喊着:“九叔,九叔……”那声音旁人听了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尚睿用了半日的时间陪着两个孩子在妗德宫玩弹珠,直到用了午膳,该午歇了。
  尚睿看着王潇湘领着两个小孩子走后,神色渐渐凛冽。
  明连站在尚睿身后,丝毫不敢大意。
  王潇湘从偏殿去而复返,看到他微微一怔。
  “皇上。”
  尚睿周遭散发出来的寒意与戾气几乎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小几子上摆的瓷瓶里斜插着几支开得艳丽的桃花,这扑鼻的春意却没有将他那张俊脸渲染出半丝暖色。
  他一言未发地回了乾泰殿,命人磨好墨后,屏退了包括明连在内的所有宫人,他亲自蘸了浓稠的墨汁,展开桌上的卷轴,缓缓落笔。
  半个时辰后,明连才在门外听见尚睿唤他,随即又跟着他再一次去了承褔宫。
  这一回,太后刚刚午睡起身,头发绾了个新式样,整个人显得十分精神。
  她抬头一见尚睿的面色,便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叫旁人都退下了。
  偏殿里,只剩母子二人。
  太后平了平衣上的褶子:“说吧,何事?”
  尚睿开门见山道,“儿子方才拟了两份旨意,母后看看,究竟是发哪一份好?”
  说完,他将两幅卷轴都放在太后身边的案头几上。
  太后展开一幅,匆匆读了一遍,带着怒意瞪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尚睿,重重放下后,又拿起另一幅,还未读完整个人已经变得怒不可遏,一把将手里的东西狠狠地扔到尚睿脚边:“混账东西!你这是要逼死哀家?”
  尚睿听着太后口中“混账东西”这四个字,平静地回道:“母亲养了儿子这么多年,最后也只是当儿子是件东西吗?”
  太后勃然怒道:“你还知道哀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却要灭了徐氏满门?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尚睿不答。
  太后见他这般态度,指着他的鼻子,大喝道:“你给哀家跪下!”
  听闻太后的责骂,尚睿起身照做。
  “你看你写的这些都是什么,”太后被气得双手哆嗦,拿起案头几上另一幅卷轴,含着怒念道,“今国难在即,魏王徐敬业空握兵权,大败叛军。之后竟与叛贼联合,意欲谋反,其心可诛。现革去徐敬业魏王称号,剥其世袭之权。朕念徐氏为我大卫朝国亲,特赦其族无恙。然,徐氏一族终生不得为官,若非奉旨召见不得随意进京,若有违背,株连九族……”到后面,太后都念不下去了,一把将圣旨拍在桌面上。徐太后本身就是个烈性子,越说越怒,抄起桌子上剩下的半碗薏米莲子粥朝尚睿砸过去,没想到他竟然没躲,碗砸在他胸口,落地碎成两半,粥泼了他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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